教我弹琴的老师

那是我六岁的时候，或者是我记忆里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父母带我去了一位老先生家。我已经记不得第一次去他家的情形，只记得他拉起我胖乎乎的小手揉来揉去，抬头对我父母说，手挺软的，可以学。后来只记得上了车，走街串巷，老先生带我们一起去了类似琴行的地方，说是琴行，因为上面挂着许多吉他。他站在很多琴前面弹，要为我选一个琴作为我童年的陪伴。我还记得他当时弹奏的第一首歌：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挂在天上放光明。他说就这个吧！588的声音最好听，最亮，最高。于是我便有了属于自己的琴。

从此以后，记忆里的自己每天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就要练琴。双手123开始练，刚开始还谈不上是曲子，顶多算是音符组成的小节，一周练一段。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双手一起熟练变换指法弹出1234567的开心。刚开始都是简谱，先生让我们用红色铅笔画节拍，一拍是一个对勾，半拍是半个，休止符用蓝色......记忆里我有很多次不会画的时候，奶奶就会偷偷来帮我，边帮边讲。奶奶是先生的老伴，是我不会画节拍时的救星。

那时候的先生应该跟我爷爷一般大，50多岁，板正却爱笑，可他的脾气不好，他的严厉在于他手里拿着的小木棍，弹错一个音符就打手指，哪个手指弹错就打哪个。我刚开始总被打，原因就是我的小拇指没力气，立不起来，所以一节课上下来，我的小指便是红色的。你若问疼不疼，回答便是不疼，因为顾不上。“小指立起来”一声呵斥伴随小木混啪地一声响，我的心跳早就每分钟180地跳，满脸通红只想弹好，哪里顾得上疼不疼。先生不只是对我，他对所有学员都是如此。学员大多十来二是个，跟我一样很皮不怕打的大概6，7个，小时候说来也怪，越打就越记不住，下次还会犯。他便继续生气，继续打，如此重复。我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弹“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左手和弦和右手永远对不上，左边比右边慢，大概我那时候有自己的想法。他急得跳脚，气的满脸通红“你是看不见吗？我告诉你7次了，你不觉得自己慢？”“我再告诉你第八次！左手慢了看拍子！”我不记得那首歌的第一小节我到底弹了几次，最后弹对找到感觉，应该在20次以后了。

在我可以弹整首曲子以后，我比以前更容易惹他生气。不只是琴谈不好，更在于乐理。12之间是全因34是半音，A调G调降B调的123在哪儿我永远找不到。老先生讲乐理的时候，是在他家院子里的大黑板上，拿着粉笔，他站上面，我们在下面。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讲乐理，我的心思总集中在他院子里的花，小院不大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蔬果，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诱人而美丽，花红白黄粉都有，偶尔会飞来蝴蝶，天上的云总是蓝色的，地上是一块块青黑色的砖，偶尔到季节的时候还种西红柿丝瓜葡萄和小葫芦。我的心飘着飘着，幻想那青青的小葫芦被我爬上架子摘下，顺便摘两个水灵的葡萄，啧啧啧真甜。想着想着，就被点名了，赵雅璇你上来跟我说一遍我刚讲了啥。我红着脸从吃葡萄的快乐里逃出来，灰溜溜上台便沉默得像个哑巴。他便又生气了.....每周六都会因为我不会乐理 而惹他生气。偶尔我沉浸在他院子的幻想里不出来，他也没叫我上台，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后来的我有所灵动，有所想象，对身边一草一木充满流动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上乐理课时常幻想的缘故。

我的琴技稍微好转实在四年级的时候，也许是他一遍遍生气所起的作用，也许是我自己长大一点了知道了脸面。无论怎样都好，四级的我已经是那里面的大孩子了，已经可以熟练弹奏《梁祝》，也可以在练琴的苦里面，体会到美妙从指间划过的高雅，老先生是喜欢《梁祝》的，每一个同学弹奏梁祝的时候，他便会闭上眼睛，放下手里的小教鞭，仔细地听，慢慢享受，那个时候，仿佛音符对错不那么重要，抬不抬手也无所谓，和弦按错也可以，万籁俱寂，只剩梁祝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梁祝是我所学简谱里的最后一首歌，谈完梁祝，我的乐谱就成了五线谱。对于这个时候的我来说，弹琴和乐理都不再那么困难，也很少惹他生气，甚至偶尔还能在刻苦练习一周弹给他听的时候，跟他一起体会万籁俱寂，只剩梁祝。他甚至会逢人夸奖，这孩子琴弹得不错，有点味道了。我记得我弹得最好的一首歌，叫《晨曦牧歌》他当时大为赞赏，让全班同学过来围观，我便因此对自己多了一份认可，我是会弹琴的，我可以懂一点音乐。

自从教鞭在我身上退休以后，老先生在我眼里就总是笑眯眯的，满眼和善，他不喜欢拖沓，总给人清爽利落的感觉，和他整个人一样，他家小院，也总是清爽如常。他有一个摇椅，不讲课的时候，会在摇椅里晒太阳。我依然记得我在毕业典礼弹的最后一首歌叫《春江花月夜》，那一年没说再见，只是开心地觉得我再也不用日复一日弹琴了，再也不会因为练琴哭了。每个毕业生先生都有录像，这么多年时光，先生所能留下的，就是录影带上9岁的我弹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告别了先生和他的小院儿，我便痴迷于现世光色，难自拔于世界之大，想尽情流浪在每个蝉鸣的夏季。我不曾回忆童年，亦没有再次轻弹黑白键。后来我也曾见过先生，他还可以一眼认出我，只是已经开始有点耳背，他说要等我考上大学的好消息。我热爱摇滚，抱着吉他日复一日的时候再也没想过《梁祝》起，万籁俱寂。

直到今天又下了小雨，我走街串巷到弄堂深处

咿呀琴瑟，昔日堂前烟雨画

依稀耳边，秋声醉人，池塘春梦又一夏

一别数年，堂前林木葱郁，如烟如雨亦如画

老街旧巷，雅院生辉那一间便是你的家

梁祝起，万籁俱寂

念一生美育，从此培栽

师恩父爱，岂能忘怀

愿吾师康健，长寿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