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深探之人物篇故事散文

忆外公

2018-09-02  本文已影响556人  狂爱水煮鱼

小时候大家给我过生日,我问外公:“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外公说:“我不记得自己生日哎,搞不清楚是几月几号,好像是正月初十吧,不,可能是五月的,唉唉,搞不清楚。就跟你一天吧,好不好?”

外公姓吴,安徽黄山人氏。然本姓非吴,也非本地人。外公三岁丧母,七岁丧父,被姑母收养长大。婚后,育有三女。先后任职公安局和交通局,退休后十年,因病去世。

外公的童年给我感觉,就是一部苦娃寻亲记。外公三岁时,母亲早逝,过了半年,父亲经人介绍,认识了后来的继母,和继母又生了一个弟弟,外公的境遇可想而知。可七岁时,他的父亲又因病去世,也不知是在葬礼前还是葬礼结束后,继母裹挟了家里的钱财,带着弟弟一夜之间消失了。

外公被邻居送去他嫁到黄山的姑母家,随姑父改姓了现在的“吴”姓,虽说是亲姑母,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而且那时候人人都穷,姑母家也没有什么存粮,姑父靠做豆腐为生。于是外公小小年纪,便跟着姑父磨豆腐,每天天没亮就去豆坊,一天下来,腰都快要断了。

外公的嘴唇上有一个疤痕,是小时候端着碗吃饭,不小心摔倒,嘴巴磕在锋利的碎碗片上弄破留下的疤痕。想来,若是现在的医疗技术,应该不会留疤的。

好在,姑父也给外公上学,外公常跟我们说,念书好,那时候每次上学都是他最快乐的时光,比在豆坊干活那不知道幸福多少倍。只不过他们那时候上学,学校一会停课一会放假的,也没正经学到什么东西。

成年后,经人介绍,外公娶了外婆,成了家。外婆成长的环境跟外公完全是两个极端,外婆是家中长女,祖上颇有家底,外婆的父亲经商,所以外婆的童年,是衣食无忧,吃香的喝辣的长大的。可后来因为“均贫富”,外婆家一下子变成一无所有。但外婆的生活习惯还是保留着的。因此,和外公观念不同,常有龃龉。那时外公在公安局工作,经常出差在外,很少在家。外婆对此,也颇有怨言。外公和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女儿,我妈是大女儿。

外公年轻时,在公安局工作,那时候,也算是和平年代了,当时有一个地下黑社会组织,叫“大刀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伙贼人。外公受命潜伏在大刀会内部,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卧底”,潜伏了一年之久,每天都在刀锋上行走。一次,大刀会的一个神秘行动被泄秘,大刀会开始怀疑有内鬼,把所有人转移封闭起来,准备动手,外公当晚躲进地下道里,走了一个晚上,逃了出来,接通了电话,与公安局取得联系,很快,公安局便一举歼灭了“大刀会”。外公也因此被授予了荣誉勋章。

可也是因为这一年的卧底生涯,令外公的工作记录上有断档,最后,没能成为“离休干部”,而是“退休干部”,离休干部和退休干部的待遇是差很多的。外婆为此常常埋怨外公,外公却笑笑说:“不要贪心!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嘛,有吃有穿的,国家也不容易。”

后来,外公调任交通局,当时,交通局的物质、仓库、招待所均归外公管辖,外公廉洁奉公,从不拿公家一针一线。有一次,我的父亲,也就是外公的大女婿,想从仓库拿几个钉子用用,外公严词拒绝了,然后从家中找了几个已经弯曲的钉子,用锤子敲直,拿给父亲用。交通局的招待所不像现在的酒店,只能用于公用,常有外公的一些同事,过来找他,想安排自己家来访亲戚住在招待所,外公也一次都没有放行过。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外公自调任交通局,一直住在局里的一间仓库改造的六十几平米的小平房里,只有一厅一房一厨,外公又动手搭了一个棚子,用来堆放杂物。后来,交通局也开始分房子了,以外公的资历,他是前五个可以选房的人,可外公却拒绝了,他说:“你们不是已经给我房子了嘛,我在这儿住的好好的,就不选了吧,还有好多人都没房子住呢。再说了,我喜欢住平房,你们那个高楼,爬上爬下的我还住不习惯。”就这样,外公把福利分房让出去了。外婆知道以后,捶胸顿足,把外公骂了三天三夜,几个女儿女婿也都劝外公,可外公的犟脾气,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从我记事起,外公就秃顶了,是现在大家说的地中海发型。外公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经常穿一件短袖的白汗衫,汗衫上总有几个破洞,其实妈妈和姨们给他买过不少衣服,外公都收起来不穿,还常常为这事和妈妈阿姨她们急眼,埋怨她们乱花钱。

退休后,外公住在小平房里,每天上午锻炼锻炼身体,下午和几个老伙计,老张、老马、老鲍打麻将。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公打麻将,我跑到他身边,他把我抱在腿上,我指着外公这边的麻将说:“这不是中国的中吗?这个是什么?长方形吗?”,几个老爷爷哈哈大笑,说我是个小内鬼。后来爷爷去世,张爷爷见到我,还摸着我的头说:“中国的中。”

我小的时候,父母一边上班一边带我,外婆在老家不愿意过来,奶奶家里还有小姑要照顾,也无法过来。经常是外公接我放学。外公结婚晚,我上幼儿园时,外公年纪已经不小了,我不爱走路,走几步便要抱抱。后来,他便自制了一个布兜——“背娃神器”,每日放学,把我放在兜里,背回来。我常在后面,一边用手抠外公背上的衣服洞洞,一边给外公唱儿歌。

外公爱喝浓茶,爱抽烟,却不喝酒。喝浓茶、抽烟是原来办案时留下的习惯,因为睡眠太少,而喝酒不行,因为怕喝醉误事。外公的茶杯半杯子都是茶叶,浓得发苦,可外公说就得这个劲儿,外公只抽最便宜的烟,他说自己抽得多,就不抽贵的了。每次有人送了好一点的烟给他,他都留着,给他的女婿们抽。

我父亲喜欢喝白酒,不多,每日晚餐必小酌一杯。外公听朋友说,某个酒厂的酒好,便托人买了一桶,自己一点一点分装在空酒瓶里,用一个木框装好。那天我和表妹正在外公家里玩,外公装好后,系上绳子,让我和表妹两个人抬回去给爸爸。我的天!那一路,我和表妹歇了不知道多少回,还差一点把瓶子打碎。现在想来,外公也真是实在。

外公在世的时候,三个女儿——我妈、大姨、小姨,我们三家每到周末便会去外公家一起吃饭。外公总是早早地买好了肉、菜、酒,等着我们过来。那时每个周末,都是我们团聚的日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外公的小平房里,女人们或包饺子,或炒着菜,男人们收拾院子,或帮爷爷修理修理家具,我和表弟表妹,在一边玩耍打闹。外公则这里指点一下,那里嘱咐两句,还时不时拿出一把糖果分给我们几个孩子。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外公后来常腰疼,母亲说带他去看看,他总说:“不去,去医院干啥,好好的人都被看坏了,过几天就好了。”可这次一直都不好,最后也只得同意去医院看。母亲是医生,找的熟悉的专家大夫,看过之后,大夫说是肾癌,晚期,估计过不了半年了。得知这个消息,家里人悲痛万分,又怕外公知道后更不好过,便瞒着他不让他知道,骗他说是肾炎,只要安心治病,很快就好了。外公不愿意住在医院,于是便回家,由妈妈每日给他打点滴、送药,又把外婆从乡下接了过来,一起照顾外公。那段日子把外婆也累得够呛,每天晚上,外公都会起床好几次,呕吐,便血。八个月后,外公去世。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得的是癌症,可外公自己也有感觉大限将至,每次父亲去看他,他都不停地跟父亲说话,仿佛知道,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他跟父亲讲他以前在公安局的事,“大刀会”这些的,都是这个时候才第一次说出来的,之前,连外婆和母亲也都不曾知道。父亲后来常遗憾地说,外公还说了好多事情,可惜他来不及用笔记下来,好多都忘了。

外公去世后,葬在小城的“孟山”之上,当时表弟尚幼,我是外公的长孙女,是我托着外公的遗像上孟山,表弟表妹跟我在后面,拿着纸楼。

葬礼当天,来了很多外公以前的同事、朋友,很多很多。有一些老人,已经颤颤巍巍,也在子女的搀扶下赶来了,他们紧握着我们的手,说外公是世上难得的好人。爷爷也认识外公,他说,外公那个时候,在永丰也相当有名。当时,提到外公的名字,很多人都竖起大拇指。

母亲总说外公命苦,没享过清福。可在我看来,外公一生坦荡,两袖清风,光明磊落,至诚至信,鞠躬尽瘁,名留身后,也不失为一种无憾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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