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最后,尹秋墨才明白,她的那场出逃,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诀别。
月余前。圣上赐婚。
作为王爷府唯一未出嫁的小女儿,雪伊郡主被赐婚与北庭国太子,两国联姻。
雪伊正值碧玉年华,是王爷最宠的女儿。她性子活泼,不喜拘束,自是不愿联姻嫁入朝堂。
“爹爹,伊儿尚小,还不想成亲。爹爹让圣上取消这门亲事可好?”
“胡闹,这是圣上赐婚,且事关两国邦交,不可当儿戏。”王爷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微皱,对身边侍卫说道:“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郡主不得私自出府!”
约莫瞅着王爷有些生气,雪伊只得悻悻地离开书房,回到自己房中。
次日一早,瞅着侍卫轮换的间隙,雪伊让丫鬟梨儿掩护,偷偷溜出王府,直奔热闹的市集。
市集里小摊前,雪伊正在挑选发簪,突觉腰间失了些重量,回头正瞅着一人匆匆离开,手里拿着的是她的钱袋!
“站住!我的钱袋!”容不得思考,雪伊直接追了上去。
长长的衣裙绊住腿脚,雪伊差点摔倒,只能看着小贼背影越来越远。而她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原地,手舞足蹈地大声喊着:“站住!你这个小贼!偷我的钱袋!”
雪伊发现前方的小贼突然摔倒,手里仍旧紧紧拽着她的钱袋。还未等小贼起身,一男子上前,对准手腕重重一击,小贼松了手。男子捡起钱袋,向她走来。
一袭上好缎面的墨色长袍裹住男子高挑的身材,腰间绑着一根龙凤纹路腰带,眉眼间透着英气,将钱袋递与她。“可是你的钱袋?”
“是小女的,多谢公子出手相救。”雪伊接过钱袋,欠欠身子,表达过谢意,便转身离开。
方才动静颇大,毕竟她是偷溜出府的,可不能太引人注目。
在街头闲逛了几圈,没瞅见王府里的侍卫,有些走累的雪伊走进茶楼,寻了一处空桌坐下,歇歇脚。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在讲王爷当年征战南国的事迹,雪伊饶有兴趣地听着。
“话说当年,南国进犯,十万精兵压境。王爷领命前往边境退敌,带着三万将士直奔战场。南国那是十万精兵,而我军将士才三万,实力悬殊啊!到了边境,王爷并未直接安营扎寨,而是领着将士直奔着那敌军的战营就去了……杀了南国将士们个措手不及!经过一夜的苦战,王爷直接取了南国将军的项上人头,大获全胜啊……”
“瞎说!才不是这样呢!”雪伊抿了一口茶,自言自语道。
“姑娘怎知这说书先生说的不是实情?”左侧悠悠地传来一个男声。
“本姑娘肯定知道哇,爹爹当年……”听到有人质疑自己,雪伊不由自主地想理论一番,循着声音扭头瞅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正是在市集帮自己追回钱袋的人。
许是听书入迷,竟没察觉有人坐在了自己周边。雪伊察觉自己所言,赶紧咽下后面的话。
“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再次多谢公子在市集里出手,帮我取回钱袋。”
“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 在下刚听见,姑娘似乎对当年战事颇为了解,不知可有幸听姑娘说一说。”
“小女也只是听闻家中爹爹说起,与说书先生的说辞不同罢了。”
“哦?可否请姑娘详细说说!”
本听着说书先生将爹爹最传奇的一战说得如此平淡,心中颇有不爽,加之男子脸上那一脸“我不信”的表情,雪伊便来了性子。这段战事,从小她就缠着爹爹说与她听,实在太熟悉不过。
“当年,王爷以三万将士破南国十万精兵,靠得可是谋划!南国十万精兵抵达边境,便安营扎寨,整军休憩,几日不见任何动向。王爷便派遣探子潜入敌营周边,发现正值深冬气候奇寒,南国气候偏暖,士兵不赖寒,刚压境便病倒的病倒,甚至有将士病亡。南国将军只得原地扎营,拾柴火生火堆,让大军休整。
王爷派遣一支小部队,趁着入夜前,用水将南国营帐的柴火浇湿,并将周边的干柴火拾走。夜间,寒气更甚,而此时被淋湿的柴火已没法生火,而周边也寻不得干柴火,南国营帐不仅没发生火取暖,甚至连做饭都不能。士兵们只能在寒风中受冷受饿,士气削减了不少。王爷便趁机,把将士们兵分三路,三个方位包抄。
王爷领着一万将士带着干柴火和驱寒汤料的熬制材料,正面直捣敌营。王爷提出只要放弃兵刃,便可送上柴火及驱寒汤料。南国士兵们早没了士气,而我军士气正浓,南国士兵抵抗了不久便被攻破营寨,对方将军交出兵刃投了降。王爷以最小的代价,赢得了最大的胜利……”雪伊说着起劲,说到最后,早已洋洋得意,心想着:自家爹爹就是厉害!
”姑娘,您这,可是要砸我饭碗呀!“
此时,雪伊才注意到,不知如何,她的桌旁已经围满人,刚说话的正是茶楼里的说书人。
”小女一时兴起,瞎编了几句,自是不敢和先生相论。“雪伊收起方才的得意,敛着性子,细声细语说着:”先生请接着讲,小女有事先走了。“
说罢,便出了茶楼。
“姑娘打算去哪?在下秋墨初来此地,可否与姑娘同行,请姑娘引个路?”帮她抢回钱袋的男子也随着出了酒楼。
雪伊想了想,便也没拒绝。难免不会再碰见偷钱袋的,有秋墨同行必定安全不少。加之,秋墨曾帮与她,拒绝似乎有些不知恩图报。
秋墨随着雪伊在市集里闲逛。一路上,秋墨大多都不语,雪伊倒也落得自在。天快黑时,雪伊寻了间酒馆,要了间厢房,点上一大桌酒菜,盘算着以菜饭致谢,结束这段同行。
王爷府中厨娘的厨艺倒是不错,只是从小吃到大,雪伊有些吃厌了。虽说酒楼较小,饭菜倒是合着她胃口,加之闲逛费力,便自顾自地大口吃着。秋墨端坐于左侧,频频举杯饮酒,偶尔拿起筷子夹点菜。
”今日多谢公子相助,天色已晚,小女在此就与公子拜别了!“雪伊吃饱了,拿出绣帕擦擦嘴,便要与秋墨分道扬镳。
秋墨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没有说话。
”啪……“酒杯落地,厢房门被推开,四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走进来,腰间系着王府的腰牌。
”尹将军!“四人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
”尹将军?秋——墨——尹秋墨……“雪伊略显吃惊地看着陪伴了她一下午的男子。此时的秋墨面无表情,右手拿起酒壶,轻轻摇晃着。眼前的男子,竟是战功赫赫的尹将军。虽未曾蒙面,但雪伊从爹爹和兄长们口中听过不少尹将军的事儿。
“本郡主一时兴起,出府游玩,竟惊动了尹将军。让尹将军跟随了本郡主一下午,倒是本郡主的不该了!”
“雪伊郡主,我奉王爷之命,请郡主回府。“
”尹将军真是说笑,随了本郡主一天了,倒没听你说爹爹在寻我。“
“雪伊郡主请!”尹秋墨起身,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雪伊郡主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裙裳,将背脊挺得更直些,步履轻盈地随着尹秋墨出了酒楼。
回到府中时,王爷怒火正盛,直接令侍卫将雪伊郡主锁在闺房,直至大婚前不得外出。
一个月后,尹秋墨奉命护送郡主前往北庭国。雪伊郡主身着华服,十余辆马车载着细软和嫁妆,直奔北庭国。
刚入夜,尹秋墨便悄悄找到雪伊的婢女梨儿,将一封信塞给她,请她转交给雪伊。
信,是王爷亲笔所写。
“伊儿,爹爹知晓你的不愿。爹爹也不舍伊儿,终此一生限于王室后宫,特寻人求来‘假死药’,服用者脉搏全无,宛如逝去一般,药效十二个时辰。药效散尽,便可恢复正常。爹爹已安排妥当,伊儿服药后,尹将军自会打点一切,让你顺利离开。车马盘缠,均已安排好。伊儿,此日一别,相见亦难。只愿吾儿平安!”
次日一早,大部队出发前,雪伊命丫鬟梨儿将尹秋墨请至乘坐的马车前。
“一路有劳尹将军护送。明日,尹将军护送本郡主到城门口即可,将军以及将士们不便入城,由使臣随本郡主入城便好。”
“雪伊郡主,可曾看过王爷写给郡主的家书?”尹秋墨听闻,有些吃惊。
“雪伊会谨记爹爹教诲,不负期盼,愿两国世代交好。”
“雪伊郡主……”尹秋墨自是明白,雪伊是不愿依着王爷的计划假死逃离。
“有劳将军了,将雪伊的话说与爹爹。”雪伊打算尹秋墨的话,“出发吧。”
北庭国城门外,几位身着朝服的官员候着。
“尹将军,郡主令您与将士们止步于此。”雪伊贴身丫鬟梨儿传话道。
尹秋墨作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和将士们一起目送郡主入城。
风撩起马车的车帘,尹秋墨看见雪伊端坐其中,不知是否因为白色纱帘的衬托,雪伊的脸上似乎少了几分血色。尹秋墨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有字想涌出,却被生生咽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久后,传来消息,雪伊郡主因思乡而染疾,在大婚前离世。
将军府外,一名女子求见尹将军。
“尹将军,郡主如此聪慧,怎么不晓,倘若她在途中假死出逃,王爷、将军以及护送的一干人等定免不了责罚。郡主不想,也不愿。”梨儿顿了顿,接着说:“郡主早在溜出府时,便已从城中黑市中取到了慢性毒药。去北庭国前,她已开始服用。尹将军,郡主嘱咐我告知实情,只是希望将军莫要负疚。”
“上次,郡主出府并非是为了逃走?”
“并非逃走。郡主只是为了取得毒药。她寻得的慢性服药,发作时与劳累症状相似,查不出缘由。北庭国太医也只得说郡主是因身子骨弱,连日奔波加之思乡心切而病倒。郡主的谋划,为所有人都考虑妥当。”
雪伊不知道,那日,尹秋墨发现她的行踪后,并未立刻向王爷汇报而是一路相随。只是想让她多一些自由自在的时间,为她多争取一份普通女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