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家庭》(二)
长久以来，莫泰会被一个梦境所困扰。这个梦像永远解不开的蝴蝶结，落在他的手上，他尝试过许许多多的办法却怎么也解不开。
这种感觉就和他小时候玩蚯蚓一样，他把蚯蚓用竹片切成两段，发现两段蚯蚓的躯体在蠕动。
他又把其中的一段切成一半，发现蚯蚓还在动。
莫泰会小时候常常会干这种事情，他有很严重的好奇心。
好奇心也像一条蚯蚓，切啊切啊，总也切不断。
往往最后，莫泰会会狠狠的抬起一只脚，踩下去。
稀巴烂，眼不见心不烦。可是这个梦，他怎么也踩不烂。这就造成了他长期的精神衰弱，失眠烦躁。
这还不是最让他紧绷的地方，那个梦不断涌现，不断挑逗他的好奇心。白天里他仍然表现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在梦的最初，有一条小路从他住的宿舍楼下蔓延，一直延宕到路的尽头。那里有一间低矮的瓦房。六七十年代的老厂房就躲在这种房子的背后。
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种冲动他想走到那间房子面前。狗尾草在充斥着土腥味的风里摇晃着脑袋，它们只差一双眼睛。
有火苗若隐若现，莫泰会嗅到一股酸臭的烟草味，是那种在五六月未曾晒过的烟草，就长在低矮房屋的门前，硕大的烟叶就像一双大手招引着他。
一个老人，坐在竹椅上，方方正正的小竹椅，蚂蚁抓着草灰晕头转向的在椅脚横冲直撞。莫泰会的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击中了。
“莫泰会。”像是有一根竹棍在敲打着地面。
“莫泰会？”大概是风吹开了窗户。
“莫泰会。”为什么井里密不透风。
莫泰会知道是前面那个老人在喊他，很浓重的口音，莫泰会觉得他有一口痰卡在了脖子里。老人离他很近，几乎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莫泰会看见他身上的蓝布衫，还有一个深灰色的补丁。那种味道，经年累月不见阳光，发了霉的衣服混着烟草的酸味，莫泰会都能够闻的出来。可就是这样，莫泰会发现伸出自己的手臂仍然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觉得这股味道，像一个迷魂阵。他努力的要去让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动起来，但连嘴角的微张都十分吃力。
“你是谁？”莫泰会十分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竹棍断了，窗户也关上了，井很深，也没有水。只有老人在动，准确的说，是他手里的旱烟袋，烟管上的火苗在动。
现在他的头也开始动了。直到此刻，莫泰会才觉得老人一直低着头，这种奇怪的感觉让莫泰会发现，这四周的植物原来都是活的。
当老人抬起了头，两只空洞嵌在他的脑袋上，他没有眼珠。
老人张开了嘴，没有舌头。
这是一张有脸皮的骷颅头，莫泰会看见了黑色的空洞，他才知道为什么周围都是那么的寂静。
他的梦从这里开始动了起来，他的脚有了知觉，手也有了知觉，他开始逃，朝着相反的方向，却仍然喊不出一声。
天开始黑了，这是梦境里第一次有天，雨珠从无边无际的天空掉落，砸进他的眼睛。狗尾草被风刮得要追上莫泰会。
莫泰会不敢回头看老人。
雨打在莫泰会的身上，不冷，反而有种热热黏黏的感觉。莫泰会觉得老人就趴在自己的肩上，他叫不出来是因为老人似乎一直在呢喃：
“莫泰会。”
“莫泰会？”
“莫泰会。”
窗户被打开了，莫泰会搬进了C大一所学生公寓。租金低。环境也僻静。这是莫泰会第一次无法用逻辑推理和法理常识来判断一件事情，尤其是那个梦境，真实的可怕的梦境。
现在是晚上八点。
莫泰会走到阳台边，对面是一栋女生公寓楼，正对着他的那个窗口灯还亮着。莫泰会感到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楼下夹竹桃的树影动了一下，莫泰会迅速向下面看过去，原来是一只猫。
莫泰会心里也在责怪自己最近有些神经质，所以当他把头再次转向对面的窗口时才会有巨大的震惊。
那个女孩儿，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儿，细长的脖颈，水草一样的头发，定格在窗口，像一幅黑白照片。
莫泰会不敢直视那个女孩儿，他努力的压制住自己想要呼喊的本能，把身子转了过去。
墙上的挂历显示：今天是周二。
莫泰会明白了自己的为什么会感到奇怪，因为在周二晚上八点，对面女生公寓的人应该去上晚自习才对！
那个女孩儿是谁？
莫泰会不敢再想象下去，他赶紧去倒了一杯水，坐在了沙发上。
外面的那扇窗户似乎还在亮着，但是莫泰会觉得那个女孩儿随时随地可以游离到他这边来。
“嘟——”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莫泰会条件反射似的去接。
“莫泰会，我是李东雄。我这里出事儿了。”电话的那一头李东雄显得惊慌失措，连呼吸都很急促。
“你先别慌，慢慢把事情告诉我。”莫泰会经过这一系列诡异的事情，更能承受的住压力。
李东雄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向莫泰会叙述了整个下午发生的事情。
整个下午李东雄都没有课，这几天在派出所和学校之间的奔波已经让他十分疲惫，所以他想好好的洗个澡。宿舍里面的卫生间非常狭小，李东雄只是淋了一会儿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还在洗澡。李东雄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在那个场景里，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个赤裸的自己，热水气直扑他的面颊。那种老式的黄色雾灯打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自己。
李东雄有两种奇怪的感觉，一方面他以为自己作为那个观望者看到的洗澡的‘自己’居然在对自己微笑，另一方面，他还感到正在洗澡的自己对那双偷窥的眼睛感到颤栗。
“什么？你说有两个自己，你能同时感受那两个自己各自的感受？”莫泰会对李东雄这番讲述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
“是的，当我从那个梦里醒来的时候，我甚至看到了地上还有水滴，可是我的身上是干的。”李东雄有些懊恼。
当李东雄讲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这一切便让莫泰会感到震惊了。
“我觉得这些事情不正常。所以我调出了宿舍里的录像。”李东雄说。
“你们宿舍居然还有录像。”莫泰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正常的人不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弄监控的。
“我们宿舍有个富二代，总是怀疑有人偷他的东西。他又不常在宿舍，所以搞了这个东西。”李东雄解释道，“我把下午三点到晚上六点那一段看了一遍，我洗完十分钟的澡就躺回自己床睡着了。这期间我根本就没有起来过。”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做了个梦？”莫泰会飞快地思索着，甚至已经忘了窗外那幅可怕的景象。“后来呢？”
李东雄看完录像以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李东雄生性多疑，就觉得这些并非空穴来风的错觉。
他一直觉得有人在这个房间里。
C大的宿舍三人居，其他两个人一个常常住在外面，一个出去旅游。
“会不会是你的室友？”莫泰会提醒。
“不可能，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据。”李东雄说。
一个富二代室友叫赵明亮，另一个室友叫康森，他们都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动态，不太可能再回来。赵明亮正在网吧里打LOL，康森去了武当山游玩。
“照你这么说，没有太多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呀。”莫泰会听了李东雄的话，觉得他实在有些大题小做。
“不是的，真正令我害怕的是后来的事情。”李东雄用一种哀求的声音说道。
李东雄把录像机放在手上，他觉得这房间里有鬼，所以他要用手里的录像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衣柜，里面塞满了男生的衣服，除了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只有发暗的橱壁。
李东雄仿佛听到老鼠吱吱的响声，他走到放鞋的抽屉，那个抽屉他从来没有用过。他迟疑了一会儿，用一只手打开了抽屉。
李东雄通过录像机来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是他的手确实触摸到了像干燥的稻草一样的东西。
李东雄把眼神从录像机里撤了出来，看到了现实中的那个抽屉。
一个女人的头塞在抽屉里，惨白的面容，没有血迹，眼睛紧闭，嘴角带着黑色的疤痕，水草一样的头发把她稀薄的头皮挡住。
李东雄胸口一闷，瘫倒在地上。
“女人？！”莫泰会差点叫了出来，“现在你在哪里？”
“我哪里还敢再呆在宿舍里，一下子就狂奔出来。”李东雄心有余悸，“跑的时候感觉那个女人就靠在我的肩上，喊我的名字。”
“那个女人你见过吗？”莫泰会似乎发现了一些蹊跷。
“见过。”李东雄一字一顿的说，“就是唐童语。”
莫泰会听完心底一惊，连忙向窗外看过去。对面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
“嘟——”
李东雄突然挂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