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

那年高考

        昨晚看到一位担任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发的一张照片，教室书桌上的资料堆成了书山书海，伏案的人全被遮挡埋住，看不到表情，教室后墙上悬挂着一大字标语“高考是场战斗，而我必须活着”，触目惊心。

        又到一年高考时。

        突然被戳中痛点，距离我的高考已经20年，我却像回到这张照片里，化作某一个身影，正在为一场决定自己未来的考试全力以赴，回忆像沉淀在经年的酒糟，被搅动泛起，一点一点的浮浮沉沉，又渐次清晰。

        1998年，应试教育的一代，十几年寒窗苦读寄希望于高考来改变命运的一代。那年高考全国卷采用标准分，我们是一群被试验的小白鼠，我至今搞不懂这种计分方式的优劣，只记得有人欢喜有人忧。

        高考是在酷热的七月7日8日9日三天，号称“黑色七月”，考前一个月班里陆续有同学生病，症状都是感冒，有轻有重，现在想起来或许是流行性病毒，更大的可能是长久疲劳加紧张导致的免疫力低下。班里气氛日渐凝重，很多病了的同学依旧在坚持上课，没病的在暗中祈祷。我终究没有幸免，一周持续低烧没有好转，加上我已经神经性头痛好久，一低头看书就开始痛，抬起头来就好了，我无数次绝望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完了……”。最后实在不能坚持上课了，考前2个周请假回家，在家连续输液，记得还抱着书看，仅当个心理安慰。考前两天我退烧回校，同学问我：“你病好了吗？”，我回：“快了。”

        高考第一场是语文，我吃了好多巧克力，但依旧没能给我带来好运。病后的虚弱和紧张，我一直在冒冷汗，天很热，我后背一片冰凉，更要命的是我的神经性头疼又犯了，从拿笔写姓名考号的那一刻起，头上有根神经一直在一下一下的跳，像一针一针的刺上去，两只手在发抖，我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握住笔不让它掉下去，卷子上写出来的字都是细小的曲折线画成的，我记得作文的最后一个标点句号，我尽力想把它划的圆些，再圆些，最后还是弯弯曲曲。

        放下笔，心里一片萧杀，那种决绝和悲壮已不可表述。

        我没有和任何人讲，继续考完3天的其余科目，还好我的手不再发抖了，但是头上那根该死的神经依旧一低头答卷就开始折磨我。

        考完是亲朋好友的各种询问，我的回复里大概是看不到答案的。然后在家等成绩。考完后所有病症也全都消失，我继续保持着高三的作息时间，每天学习，准备复读。后来公布成绩，超过一本线50多分，而我最拿手的语文是所有科目里的最低分，很多人为我遗憾惋惜。然后按部就班的报志愿，录取通知书来了，山东师范大学，不好不坏，专业是被调剂的，政法系马列主义思政专业，既不擅长也不喜欢。

        我的高考结束了，我上了大学，却不是喜欢的专业，对我来说这个结果已是最大的公平。

        然后，这段经历就像被尘封一样，我再也不愿提起也不愿想起。对高中三年的记忆，永远都是一个身影，无声的黑白的身影，那个身影永远都是一个姿势——端坐于灯下桌前在学习，其他的记忆几乎都是空白，没有假期，没有欢歌笑语，没有青春期的爱美打扮，后来看毕业照时才发觉，和很多同学共处三年却没有任何交流。

        有一件事值得提起，我们高考那一年，刚刚召开了十五大，这在政治考试中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内容，而我们文科班的同学几乎都能把党的十五大报告原文全部背诵下来，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高考之后我再也没有去翻过那些书本资料，我以为这种记忆的东西终究会随着时间一起消逝，不留丝毫痕迹。好多好多年之后，有一次我在网上查资料时无意中遇到十五大报告，打开进去，那些核心思想，鲜明主题，那些主要精神，发展突破，那些文字之间的逻辑排序、背后关联的政治涵义、各种要义解读都开始一一浮现，原来当年下苦功读过背过理解过消化过吸收过的知识都已经深深融入到骨血里。

        是的，不仅那些知识，更多的是高考带给我的一种精神，已深深根植于身体里。经历过高考后，我知道生命里的很多遇见不可强求，很多结局不可假设。我大学上了不是自己选择的专业，以为从此与爱好再也无缘，兜兜转转很多年后的却从事着真心热爱的文字工作，而当年专业知识的学习给予我的严谨、规范、逻辑的素养，也给我提供了更多帮助，以前喜欢华丽优美感性的文字，现在更喜欢低调平和却温暖有力的文章，而且更多地能从一份严谨的公文里，一篇枯燥科研成果里，一项专业学术课题里欣赏文字那种严肃的美丽。大学生活突然放松下来，再也找不到一个像高考这样的理由可以拼尽所有力气去努力做的一件事，后来看过一句话，说一个人真正的学习其实是从上大学开始的，之前的学习是被动的接受，是打基础，而真正符合自己需要的有选择的学习是在大学以后。我用了很多年理解并实践着这句话。我也曾经以为赢了这一场战斗就可以一劳永逸，却不知以后的人生还会有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斗。后来我付出过比高考要多得多的努力，很多个日子里长夜不眠，也为此得过严重好多倍的神经性头痛，但我从未后悔经历的一切，也都能坦然接受努力后或好或坏的结果。

        生命还在继续，我还未成熟，好在也从未停止生长。无论如何，我终究要感激我的高考，那场经历让我有了一种面对一件重要事情的心态：全力以赴的去做，然后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无论结局如何，不悲不喜。

        即使最坏的结果，也不会一直坏下去，一切都有可能在下一个转角就改变。这，本来就是生活。

 

那年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