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绚烂难掩,永未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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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天涯歌女》、《何日君再来》……一提到这些歌曲,人们就会想到周璇。她的歌喉犹如晨风中的云雀,清亮曼妙,又独带了专属于她的金属般质感。
那些歌曲轻柔、恍惚,你完全可以把它形容为“靡靡之音”,因为这种声音无比温暖、令人惬意,让人感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富丽和安稳。
周璇的歌成了一个时代的符号,作家白先勇回忆说:我的童年在上海度过,那时上海滩到处都在播放周璇的歌,家家“花好月圆”,户户“凤凰于飞”……
我一直觉得,周璇和《红楼梦》里的香菱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同样的花般容颜 、月般精神;也同样的幼年被拐、遇人不淑 ;甚至同样的命运乖蹇、红颜薄命……
甄士隐曾在梦幻中听说,一干风流孽鬼正在落尘历劫,而香菱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周璇又何尝不是呢?
01.
香菱未被拐卖时,一僧一道见甄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里作甚?舍我罢,舍我罢!
没有哪个父母能预知自己儿女的命运。甄士隐如此,周璇的父母也一样。
周璇的出身是一个谜,至今谁也说不清楚。
她三岁被拐,烟鬼舅舅把她卖给一户王姓人家。王家父母不久分居离婚,又把她送给周家。周家落魄,养父又把她卖到妓院。幸亏养母及时把她救出来,她才没有流落风尘。
更为残酷的是,后来她成名赚钱了,养父利用她寻母心切的心理,一次次谎言骗她的钱财。这些钱他全用来吸食鸦片,直到被鸦片毒死,也没给周璇留下任何身世的只言片语。
身世之谜是追随周璇一生的隐痛,童年的阴影和苦难,也让她抑郁内向,多愁善感。漂泊不定,无依无靠,长大后的周璇比普通人更渴望爱的温暖和家庭的稳定。
02
1932年,瑟瑟寒风中的周小红站在干果摊前,跟着旁边的留声机唱歌。歌声清脆淳朴,引来很多人围观。这其中就有明月歌舞社的钢琴师张锦文。
明月歌舞社由“中国流行音乐之父”黎锦晖创办,张锦文介绍周小红加入,那一年,她才12岁。
有一次,她出演歌剧《野玫瑰》,在高唱主题曲《民族之光》时,其中一句“与敌人周旋于沙场上”,她唱得铿锵有力。黎锦晖大为赞赏,笃定这个女孩将来一定前途不可估量,就为她改名周璇。
改名之后的周璇,仿若雨后春笋,很快就在唱歌和演戏这两个舞台上一路直奔云霄。惊人的音乐天赋和艺术才能,再加上她认真实在、勤奋好学,14岁的周璇就获得了“金嗓子”称号。
唱歌的同时,周璇也向电影界进军。1937年,获得空前成功的《马路天使》中,周璇把戏里的人物歌女“小红”完全给演活了。从此周璇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透上海。她的电影在东南亚受欢迎的程度甚至压倒了同时期好莱坞的巨星珍妮·麦当娜。
尽管如此,周璇其人却非常低调。
1941年,《上海日报》开展“电影皇后”的评选,周璇一举夺魁。然而第二天她就在报上刊登启事:“自问学识技能均极有限,对于影后名称绝难接受,并祈勿将影后二字涉及贱名,则不胜感荷……”
生活在纸醉金迷的浮华时代,日进斗金的周璇却单纯天真、善良本分。除去必要的应酬,她总是难得外出。交际场或游乐场中,几乎看不到她独自出现。
就连张爱玲这么挑剔孤傲的才女也说:一百年不会有第二个周璇了。
03.
周璇初入明月歌舞社时,认识了当时己被称为“桃花太子”的严华。她当时只有12岁,柔弱无依,又徬徨无助,很快就激起了他那男人的保护欲。
他教她学国语,识乐谱;他陪她灌唱片,联系音像公司;甚至她偷着练钢琴被抓,也是他出来解围。
她是他的小璇子,他是她的严华哥哥。
对于周璇来说,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段幸福的时光。从小到大,她没有感受过家庭和亲人的温暖和关爱,而此时的严华却如兄如父,把她缺少的一切都给了她。
歌舞团解散,周璇进入艺华影片公司,而严华则要到南洋一带去巡演。离别之际,周璇将一本黑封面的日记本交给了严华,并嘱咐他只能到船上再看。
看到小璇子向她吐露心迹,严华也欣喜无比,世上的感情莫过于郎有情,妾有意,很快他们就订婚了。
甜蜜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婚后的周璇红的发紫,比丈夫挣得还多。而忙碌的事业又让他们聚少离多。曾经激起他保护欲的小璇子如今已是万众瞩目的歌星,大男子主义的严华心里很不是滋味。
劳累过度的周璇不幸流产,而此时紧接着外界又传出周璇与公司老板和男明星的绯闻,再加上黑恶势力利用挑拨,于是夫妻二人互相猜疑,经常冷战。
也许是太年轻,她不懂得解释,只是愤而离家出走;他也不懂得沟通,而是登报声明妻子“卷财而逃”,并赶去银行挂失存折。
什么样的感情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1941年,曾经的爱侣最终还是走向了陌路。银嗓子姚莉曾回忆说:周璇和严华之间那不叫真正的爱情,是报恩……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严华为周璇创作了这首名曲《月圆花好》,然而现实却并没有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04.
离婚后的周璇遍体鳞伤,身心俱疲,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孤身一人,直到遇见石挥。
相遇之前,她知道他是“话剧皇帝”,他也知道她是“金嗓子”。一次绸布庄的剪彩仪式上,主办方恰好同时邀请了他们俩。彼此的熟稔加上一见钟情,他们都心动了。
可是被爱情伤过的周璇,内心无形中还是给自己设了防,她不断的犹豫和试探,直到1946年,周璇因拍戏要去香港,两个人才互相吐露真情。
后来,他们又一次在电影《夜店》中合作,很快两个人就相恋了。可是电影还没公映,公司就催促周璇回香港,电影公司只怕耽误了挣钱,哪管你正情浓呢。
灼热的爱情让周璇来不及冷静地思考,于是,临行前她和石挥匆匆定了婚约,又匆匆离去。
她忙,他也忙。
距离和时间最是热恋的敌人,也最能考验两个人的感情。她给他写信,却一封封石沉大海,小报消息和身边嘴碎的人又告诉她,石挥早已另有新欢。
及至再次上海相见,两人竟然如远方亲戚一般客套生疏,而“闺蜜”朱小姐也吹起耳旁风,指责石挥的负心。
石挥也不甘示弱,他以刊物上周璇“决不与圈内人配成佳偶”来作反问。一阵难堪的尴尬和沉默后,石挥用《飘》中白瑞德向郝思嘉告别的动作,一个旋身离去。
那是周璇爱情之路上又一个不可承受之痛,像一个苍凉的手势,为她忧郁的生命又增添了一抹晦暗的底色。
05
有时候我总在想,自然界有能量守恒定律,那上天造人是否也会遵循这一规律?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否长板有多长,短板就有多短?
朱怀德,那是一个做绸布生意的商人。
她拍戏,他去探班,无论多晚都在远处等着她;她孤身在香港,他特意从上海飞去,只为陪伴她;她在外地忙,他体贴的帮她照顾养母;她生病,他四处奔走,为她找好医生;最重要的,也是周璇未警觉的,是她赚钱,他帮她打理钱财,打理家事……
假如一切都是出于真爱,那这样的爱情任谁也都会感动吧;而假如这一切都是出于算计,那这样的爱情未免太让人不寒而栗。
在周璇与石挥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他就在她身边安插了朱小姐来做卧底,让她“心疼”周璇,痛斥石挥的负心;同时又在她耳边吹风,绵绵密密细数他的种种好处。他沉静地像一条伏在洞口的蛇,专等着他的猎物到来。
多年的追求和关怀,1949年春,周璇与朱怀德在香港同居了。朱怀德承诺她,战事平息,他就在上海隆重迎娶她为妻。
他对她说在内地的生意遇到麻烦,需要资金周转。单纯的她相信他,就把自己大量的积蓄都交给他打理。
朱怀德带着钱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当她觉得不妥,竟然同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带着孩子,在上海找到他,他却冷漠地质问:这孩子,恐怕和你一样,是领养的吧?”
此时的朱怀德,坦言自己早就是有家室的人了。钱?做生意折了呗……
不知道周璇是如何承受这样的晴天霹雳的。脸上煞白,脑中也一片空白?还是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这段感情,以周璇登报声明结束同居关系而告终。
06.
1951年,在电影《和平鸽》拍摄现场,周璇饰演一位护士,正要给伤员抽血。这时,伤员突然说了一句台词:你的血干净吗?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周璇一把推开众人,“验血!是你的孩子!都解放了,这样公平吗?我生孩子又碍着别人什么事了,再说他是有爸爸的!你们都走开,让我孤独吧……”
她崩溃了。这一连串的呼喊,是她内心积郁已久的魔,她再也承受不了了。《和平鸽》是她最后一步电影,此后的周璇就住进了上海虹桥疗养院。
周璇的最后一段感情正是出自此时。《和平鸽》剧组的美工唐棣是一个画家,这段时间他对周璇照顾有加。他们过了一段“月圆花好”的岁月,并很快就有了爱的结晶(第二个儿子周伟)。正当他们准备结婚时,唐棣却突然被指控“诈骗和强奸罪”被判刑入狱3年。一年后,法院又撤销原判,释放了唐棣。可是,此时的周璇却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旧病复发又住进了疗养院。
是谁指控了唐棣?
据说是周璇所在的剧影协会。也许是考虑到当时周璇的精神状态,于是他们以组织的名义起诉了他,控告他诈骗和诱奸。
周璇的病时好时坏,长期服用治疗精神病的药物,使她身体不负重荷,最后又不幸染上脑膜炎,年仅37岁就离开了人世。
短短的一生,她星途闪耀,光华难掩,可她的情路却满布荆棘,最后她还是带着深深的遗憾和绝望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像极了一个镶在玻璃匣子里的蝴蝶标本,鲜艳到极致,也凄怆到极致。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博得嫦娥应借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红楼梦中的香菱学诗成魔,竟然在梦中得了这首诗。而这也正好是周璇一生最好的写照。
07.
美貌、才情、金钱、名声……这些周璇一样都不缺:她也够努力,她也够低调,可为什么她会如此红颜薄命?
只因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她活得太深情。
她太缺爱,哪怕飞蛾扑火,也要用那烈焰来温暖自己。
她会谋生,会赚钱,可她从来不会打理自己的辛苦钱。执着于亲情,早期的她被养父骗财;执着于爱情,中期的她被男人骗财;执着于友情,晚期的她又仗义疏财。
她会谋爱,会寻爱,可她从来不懂如何去爱。爱事业,她置自己身体于不顾,累到昏倒、累到失眠、累到神经衰弱;爱男人,她不遗余力,倾尽满腔热情,却独独忘记留下足够的力气来爱自己。
不过,有时候我又总想,幸亏她薄命,不然,已经千疮百孔的她,该如何再经受反右派的迫害和文化大革命的劫难?
她早早就离开人世,也许是她的风流孽债已经还完,也许是上天对她最后的眷顾。
她的香魂早已返回故乡。
而滚滚红尘中的我们,只需记住她的长板,绕过她的短板,才是对她最好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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