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少怕鬼,老畏神

2022-11-21  本文已影响0人  亞眠

如果你问我,小时候最怕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回答你最怕鬼。

我最怕的是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就像人们最敬仰的往往是那些终身不能谋面的人一样。

怕一样东西,却总想接近它,想知道更多关于它的故事。这恐怕是人类共有的情感。

如此,也就不难想象少年时代的那些燠热的漫漫夏夜,我是怎么在好奇和恐惧中度过的。

记得那时大人们总会围坐在门口一个敞豁而时或有风的地方,他们一律都挥舞着芭蕉扇拍打蚊子。啪啪声从东到西把细长弯曲的小村子串联起来。大人们自然是有着许多专用于乘凉的话题,印象中关于鬼的话题总会隔三差五给拾掇起来。特别是有小孩在场的时候。此时,做母亲的往往会出声示警,不准做哥哥的继续讲。当然成效甚微。而少年如我,总是依偎母亲身边,躲在一旁,竖起耳朵听。边听边抽空踅一眼漆黑的四周,特别是那些发出声响的灌木丛和草堆。到了睡觉的时候,我不得不拿一件粗布衬衫盖在脸上。在那个连电风扇都没有的夏夜,在窗户只比狗洞大那么一点点的屋子里,睡在厚厚的纹章里面,头上盖一件粗布衬衣。我的整个少年时代不知道有多少个夏夜是这样睡觉的。

鬼的故事当然不只负责串联夏夜的幽长村落,它也串联四季。只不过其它季节特别是冬季,我不再那么遭罪,我可以把头缩在被子里,厚硬的棉被充当了抵挡鬼怪的堡垒。静谧的荒村,静谧的屋子,油灯在毛糙不平的山墙上摇曳不定的影子都令我心惊肉跳。

整个少年时代,我没说过鬼的坏话,并总是用鬼来镇压某些专属于孩童内心的蠢动。为此,我会为了绕开新坟,情愿多走两里路,为的是看不见花圈,不惊扰新鬼。花圈和棺材,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有着代表美好归宿的寓意,但对于少年时代的我来说,它们相当于如今的法律和地狱。

论理,少年怕鬼的人,到了成年,一般会延续那种心理而敬畏鬼神。但我似乎是个例外。在不少事情上我都属于例外。成年之后,我不敬鬼神。或者说我什么都不敬不信。怀疑一切,有时也会怀疑我们到底是不是生活在地球上。我想我的这种心理在社会生活中直接表现为无视权威。我想,把我的这种心理说成是对少年时代过度惧怕鬼怪的一种逆反回击,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我在不事鬼神、不事权威的超自由时空中虚度了三十多年,也就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青壮年时期。为何要说虚度呢?因为如今,当我站在落叶飘潇的山毛榉下回望过去时,我发现我从没获得过任何意义上的自由,我置身于大地欢乐场外,一无所获,虚度年华。如今垂垂老矣,发稀齿动,不再摇唇鼓舌。立于路侧,见人笑亦笑,见人趋亦趋。而到了夜间,在一个没有路灯的街角,则会一个人长久伫立,尽显落寞。

于是,我开始敬畏神灵,因为不得不敬畏。尽管我的敬畏没有任何表示的仪式程序,仅属于内心的意念,但我是真的在敬畏。我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说过太多无视神灵的话,而在我进入知天命之年后,则意识到什么叫因果报应。就像友人的诗里写的,预言早于风浪存在。谁的预言呢?我自己的。我不止一次在一些场合口无遮拦的描述我的未来,而那些在当时仅仅属于预言的东西(实则是文艺的表达),后来竟皆应验不爽。甚至我不经意间对他人关乎性命泛泛之论的引述,后来都应验到我身上。我过早地道破了人生的玄机和自身的命运吗?这使我认识到神灵的伟大和无所不在。神灵何曾斯须离弃我们?

我现在对我的两只猫都格外敬畏。因为我发现,那只大黄公猫的出走与否居然能主吉凶喜悲。只要我每朝醒来,能听到老阿黄那没出息的惨叫声(它总是跟前跟后,惨叫不停,仿佛饥饿从未解除),我就知道这一天我可以波澜不惊地度过。神的现实就是这样,他可以寄托在一只猫身上,也可以是一棵树,一株月季,一块卵石,一只蜗牛壳。如果你意识到一块石头和平时所见有异,你最好绕开它,不要去踩它、踢它。有可能属于你的神灵正寄宿在你无法目测的裂隙中。你也不要特地把它拿起来洗干净,放置在一个漂亮的充满化学气味的盒子里,你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只需敬而远之,以平常心待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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