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门
低沉婉转的音乐,像咒语延绵不断。偶尔有扫灯不怀好意地窥探过来,那些在幽暗角落或缠绵或诡异或肮脏的面孔就全部以一种狰狞的本色,暴露出来。
小双按约定,不早不晚不动声色地朝四号厢张望。
“这里,”一个穿着灯芯绒运动套装,留短发,戴近视眼的憔悴女人朝她招了招手。
“我们聊聊,”小双听着对方沙哑的声音,烦躁地捋着刘海的右手指,她像突然自闭,双瞳放大,又渐渐变小,最后集中在对方左边鼻翼的黑色巨大泪痣上。
“你能不能不要再接听他的电话?”女人将端起的玻璃杯刚刚放到嘴边,又重重地放在玻璃桌上。像某种动物,不知饥饿不分对象地猎取,却不小心伤到自己的某种器官。
小双将满身的黑色淹没在座位上,不说一句话。她左手端着咖啡杯,右手极细致缓慢地搅动着勺子,仿佛手中的咖啡不用放糖,只需这样就能打捞生活的苦与甜。
“你倒是说话呀!”女人急了,声音开始提高。有邻座的人开始朝这边张望。
“少在我门前装清高,”女人把双手往胸前一架,顺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我今天不是来求你的,也不是来看你的优雅的,我是来警告你,请你不要再和我的老公,记住,他现在是我的老公,偷偷摸摸!你们的关系早就……”
“啊!小三和原配!”旁边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真可恶,自以为有一点姿色,就去做小三,”“不对吧,应该是中三,因为她看上去显然不小了!这个年纪了,还……”对面的两个女人像悄声议论又像是打抱不平中带着讽刺地加大音量。
“不对,是老三,”女人顿时找了声援,她索性站起来,拉了拉搁在裤腰上的上衣边边,“大家都过来看,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因为她……因为她,我的家庭,我的生活……”女人沙哑着嗓子,刚刚说了两句,喉咙开始沙沙作响,眼泪就流下来。
有善良的女人们围过来,递上散发着混沌气息的纸巾。
“别哭,别哭,先喝口茶,”有人递过去一杯水,回过头鄙夷地看着小双,“你说你爱谁不好,一定要爱人家的老公,你这么好的气质,还怕找不到真心爱你的男人吗?何必要拆散人家?”
“呜呜呜呜,我和他的孩子才一岁半,他们就,就又开始藕断丝连……”女人吞吞吐吐,进而越说越伤心。
“他妈的?太过分了!”有人“嗖”地站起来,“咯噔咯噔咯噔”冲到小双面前,“贱婢,老娘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贱女人,”一个纹着黑眼线,人高马大的北方口音女人从门斜对面的包间冲过来,夺起玻璃杯“哗”地将水劈头盖脸泼向小双。
“哎,姐,姐,冷静,冷静,她又不是夺你老公的万燕。”有同行的姐妹像拉忽然耍性子的牲口,用身体死死绑住东北女人。
“她不是伤害我的那个万燕,但她也是那个犯贱的破坏人家家庭的张燕,陈燕,郭燕,李燕,这种贱女人就该教训。”
“对,对,就该教训,再不教训,这种小三越来越猖獗,我们到时候都要……”喊打声顿时士气高涨,原来阻拦的,本身就义愤填膺的女人们,操起纸巾、包包、高跟鞋、玻璃桌上的蜡烛,一切可以操持的家伙,全部砸向小双。
小双微笑起来,她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的液体,始终一言不发地端坐在那里,始终低头搅拌着手中的咖啡。倒是她对面的女人,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心虚或者被戳中要害,瑟瑟发抖地抱着脸,躲在沙发的最阴暗处,捂着耳朵尖叫着说不出一句话。
小双抬起头的瞬间,愤怒的人群像鬼子看到了当年的刘胡兰,她们抱团往后倒退了几步。小双抽出一张洁白的纸巾,掏出包包里的卡姿兰,对着镜子拭去满脸的晶莹和嘴角的血迹,整理了本来就不留一丝刘海的额头,绰约着身姿,以前妻特有的淡定和强大,静默地走出那扇厚重的旋转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