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进城
文|在昔
狗蛋本来不叫狗蛋，他有名字，他一生下来就被送到乡下的爷爷奶奶家里。老一辈的人都说给孩子起一些下贱的名字好养活，于是乡下的很多孩子都叫个猪娃、狗剩、驴蛋啥的。
爷爷奶奶当然也不列外，他们拿这个孙子当个宝似的，那些个下贱名字在他们心里翻来覆去了好久，才想出狗蛋这个名字。家里正好有个小奶狗，天天跟在狗蛋的身后跑，爷爷奶奶看着狗蛋长得壮壮实实的，心里格外欣慰。
狗蛋没有见过妈妈，倒是听村里人说起过，他的妈妈生下他就跟别人跑了，爸爸后来又娶了新的妈妈。一说到爸爸，狗蛋就开始吸吮手指，每次爸爸来看他，总是带来很多稀罕玩意，这是爷爷奶奶买不到的。他不喜欢爸爸，他只对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感兴趣。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都上学了，只有他天天像个泥猴一样和他的小黑狗待在一起，没事就去村里的河边瞎跑，有时候遇到那些背着书包放学的孩子，狗蛋就赶紧躲在一边，可是总有眼尖的孩子一眼便看见了他，于是，所有的孩子跟着一起起哄:“狗蛋！狗蛋！快点滚蛋！”
狗蛋听了便哭着跑回家，抽抽噎噎地跟爷爷奶奶说着他如何如何的被欺负，奶奶气不过，抬起脚就去找那些小孩的大人。爷爷患有白内障，他摸索着给狗蛋擦眼泪，擦淌在嘴唇上的鼻涕，一边哆哆嗦嗦的唉声叹气！
奶奶回来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骂:“这帮没娘养的东西！”狗蛋听了，“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狗蛋终于睡着了。吃晚饭的时候，奶奶给狗蛋煎了一个鸡蛋，狗蛋才破涕为笑。这会见狗蛋睡了，奶奶直叹气！儿子好久没有回来了，电话也没有打一个。家里就靠奶奶养的几只羊过活，眼看狗蛋都八岁了，不上学哪成啊！可是家里已经捉襟见肘了……一想到这里，奶奶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吃完了奶奶做的槐花麦饭，夏天说来就来了。狗蛋又长高了不少，奶奶把去年穿小了的长衣改改，就成了狗蛋的夏装。没事的时候，狗蛋就坐到村口的小河边，“如果爸爸来了，他一定是从这里进村的，”狗蛋心里想。
转眼就立秋了。爷爷的眼疾又加重了，奶奶让别人给狗蛋的爸爸捎去了口信，听说爸爸要回来了，狗蛋格外高兴，他天天领着他的小黑狗在村口的小河边一等就是一天。
那天，他照例在河边和小黑狗嬉戏，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头看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正朝着村口走来。快一年没见了，狗蛋定定地站着，有点局促不安。爸爸走过来摸了摸狗蛋的脑袋，又拍了拍狗蛋的肩膀，小黑狗在一旁欢快地摇着尾巴。
爸爸这次回来破天荒的住了好多天，奶奶也一直在收拾东西，镇上赶集的时候，还去给狗蛋做了一身新衣裳。狗蛋看到这些，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要走的那天，狗蛋搂着他的小黑狗“呜呜”地哭了。他舍不得爷爷和奶奶，可是他要上学了，奶奶曾经跟他说过，好好学习，长大了就能治好爷爷的眼睛。
跟着爸爸坐客车，然后再坐火车，又坐客车，不知道倒了多少趟车，他们终于在一个小县城下车了。他见到了爸爸给他找的那个新妈妈，新妈妈很漂亮，手指甲是红的，抱着一只小白狗。“没有我的小黑狗神气！”一想到这儿，狗蛋就想哭，他想他的小黑狗，还有爷爷奶奶了。
“唉呀！这就是有成啊！来来来，这下到家了，想吃什么，我就去给你做！”新妈妈抱着小白狗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狗蛋有点害怕这个妈妈，还有她的狗。
晚上狗蛋一个人睡在房间里有点儿害怕，他开始想念乡下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有爷爷奶奶在身边的日子，想着想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奶奶——”狗蛋轻轻地叫了一声，把头埋在被窝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爸爸对他很好，新妈妈也很好，可是她更爱她的小白狗，有一回狗冲着狗蛋汪汪，狗蛋呵斥了一声，新妈妈闻声赶来，狠狠地看了狗蛋一眼。
狗蛋学习不算好，因为没有上过学前班和幼稚园，普通话也说的不好，同学们都嘲笑他，他越来越不喜欢说话。爸爸在的时候，新妈妈对他还行，爸爸上班了，狗蛋就开始畏畏缩缩，在家里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哪里出错。可是新妈妈还是在爸爸面前告状，有时候添油加醋，爸爸难免会发脾气，便狠狠地数落狗蛋一顿。狗蛋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叛逆。直到有一天，新妈妈钱包里的钱少了几张。晚上，狗蛋的屁股还在火辣辣地疼，白天的时候，爸爸拿皮带狠狠地打了他。狗蛋没有哭，他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这会更加的想念爷爷奶奶，想念被窝里爷爷的旱烟味，想念奶奶烙的馅饼，想念一起和他长大的小黑狗。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狗蛋的不对劲。新妈妈吃完饭抱着小白狗去打麻将了，爸爸又训斥了狗蛋一番。在学校门口，狗蛋看着爸爸远去的背影，默默转过身往校园里走去。
狗蛋爸爸一边往上班的地方走，一边心里想:这娃都是让爹妈给惯坏了！这时，电话响，狗蛋爸爸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后，转身怒气冲冲地往学校走。刚到教室门口，就碰见了狗蛋的班主任，正要开口，班主任先说话了:“石有成爸爸，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石有成今天怎么没有来学校？”
一听这话，狗蛋爸爸懵了！早上明明看见狗蛋进了学校啊！出了学校大门，狗蛋爸爸心中怒火冲天，“好小子，等着一会看怎么收拾你！还敢偷钱，昨天还是没有往狠里打……”
他能去哪？这陌生的地方，肯定是回家了。一想到这儿，狗蛋爸爸就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刻就把狗蛋抓来狠狠地暴打一顿！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正准备掏钥匙，狗蛋爸爸听见妻子在屋里和别人打电话:“就是个乡下的小杂种！放心吧妈，我这次绝对让他滚回乡下去。上次我说他偷我钱被他爸爸打了一顿，这次又偷……不是啦，上次是我撒谎的，但这次真的偷了！等着吧，非得让他从我眼前消失不可……”
狗蛋爸爸只觉两眼一抹黑，两腿发软。他记得早上起来狗蛋看向他们时怯懦的眼神，还有那手臂上的红肿。这时电话又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狗蛋爸爸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房门被打开了，妻子惊恐地站在门口。
狗蛋爸爸打车来到长途汽车站，在办公室里看到了狗蛋，脏兮兮的脸蛋上挂着几道泪痕，做完笔录领着狗蛋出了汽车站，在旁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一个烧饼和一个鸡蛋，递到狗蛋手里。“爸爸，我这次真的拿阿姨钱了……我想买票回家看爷爷奶奶……”狗蛋说完大声地哭了。
“我知道，快吃吧，一会凉了。”狗蛋爸爸摸摸狗蛋的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会吃完我送你上学，等到你放寒假了，我们把爷爷奶奶接过来一起生活好不好？”狗蛋嘴里咽着烧饼，惊讶地看着爸爸。“走，我再去给你买一杯豆浆，然后送你去学校。”说着，他牵起狗蛋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2019.3.21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