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妈的奇迹
大舅妈一听我们要回大荔,万般邀请顺路去她家吃顿饭。
后来在车上,我妈在后座说:
“咱今天吃的烫面油饼,是这带农村招待贵宾的最高礼遇。”
我吃惊,不由得挣一下安全带坐直了身子,转头看我爸,他也深深地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使劲儿回忆刚才那顿饭,庆幸自己认真吃了一个油饼,不然多伤人!我好着迷这种老派的抒情,含蓄又热烈,吃油饼的时候各个安静地一字不提,然而心里又响亮得春雷阵阵。
我大舅妈年轻的时候没活明白,跟一大家子全都闹过火。不想前些年,她突然明白过来了。一开始先是好好说话了,却被人当做笑谈——“这人还能说出这话真不容易”。接着把我外婆特别当回事儿,接她去家里住,一天到晚热热乎乎地伺候好。实在令人有些困惑。她不管你困惑不困惑,继续不遗余力地给大家送花生、土鸡蛋、黄花菜、冬枣、菜籽油……这些东西以前舅舅要背着她偷偷送的。大家慢慢开始认真当回事了。蹦蹦周岁的时候,她还给我儿做了一双老虎鞋。
妈:“你说人家也能改——到底咋改的?”
我:“我也特别想知道,人改变自己太难太难了,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也不如她呢。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爸:“这种情况真的很罕见。我只见过一个,我们村里的,我叫她大婆。人挺好,就是嘴烂,见谁骂谁。后来有人拉她信了主,把那些教义编成词儿,填的《三项纪律八大注意》的调子。后来我问她:‘大婆你咋不骂人了?’她说:‘主不让骂人。’”
我:“那这老太太是信教了改的,还算有迹可循吧。我舅妈这个简直就是从天而降啊。”
爸:“她这确实是‘立地成佛’。不知是哪一天睡起来突然开慧根了?”
妈:“……我想可能是跟她娶了儿媳、当了奶奶有关?”
爸:“对。有可能。她儿媳是个明白人,肯定在家里劝过。”
我:“也可能人身份上去了,自尊也上去了,自认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情——又碰上个好媳妇,她也能换位思考一下。”
……
这股神秘力量让我们着迷了一路。麦田啊,大树啊,你们谁能想到这样一片平凡的土地,竟生出这样一个奇迹?我舅妈由此变成人人叹服的人,眼里不再有任何不甘心。我也好想在某一天,突然地拥有什么智慧,从此得以解脱。一步一步走太累了,方向对不对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