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一只羊

“杀吧！”

半夜里，我被一个男人低重的声音惊醒。我挣扎着坐起来。我的手胡乱地在无边的夜色里打着摆子。

“不要，不要杀我的妈妈！”我在心里焦急地喊着。可是，无人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我想挣扎着下床，可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病魔已经折磨了我20多天了，医生说，我可能不会撑过今年夏天。

我听见他们从羊圈里拉出我的“妈妈”。我听得见它粗重的不同于以往的喘息。此刻，也许它正绝望地注视着我睡觉的屋子，也许它想最后看一眼它的“儿子”。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杀吧！”

在无边的夜色里，一个男人斩钉截铁的声音就象一把刀子，深深地刺疼了我的胸口。

“哧拉哧拉”的磨擦声。此刻，“妈妈”一定是四蹄死命地抵住泥土极不情愿地被强拉着前行，最后，它会被按在院子里那块平整的石台子上，然后，被月色照得雪亮的刀会……

一阵眩晕，我又昏却了过去。

“妈妈”是一只羊，一只洁白的象天上的白云一般的母羊。

“妈妈，你没有走呀？你吓死我了！”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恢复了健康，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山坡上。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我的“妈妈”，

它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太阳快落山了，金色的阳光照在“妈妈”身上，“妈妈”愈加美丽、温顺，“妈妈”正低着头安闲地吃着草。待一会儿，它就会抬起头来看看我，它的眼睛眯眯着，充满了慈祥，充满了母爱。

“妈妈。”我这样在心里叫它。作为回应，有时，它会“咩咩”地叫几声。

爹凶巴巴地握着刀子的样子忽然闪现在脑海里。我一步扑过去，我搂住“妈妈”，紧紧的，不肯松手。我把头使劲埋在它柔软的毛里。

“妈妈，我不要爹杀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在心里说。

我母亲很早就离开了我，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看我一眼。她死于难产。

我被爹象鞋子一样托在手上的时候，饿得哇哇大哭。

那时，“妈妈”也刚做了妈妈，丰盈的奶子让父亲看到了希望。

我食用的第一顿餐就来自那对摇摆的大奶子，我记得那熟悉的味道，腥臊的甜甜的味道。

有奶就是娘。何况，我的亲娘早已撒手西去。

我没有开口叫过它“妈妈”，因为，

我天生是个哑巴。

没有人和我玩，小朋友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妈妈”是我唯一的妈妈，也是我唯一的伙伴。

我终于没有留住“妈妈”。当我从昏死中醒来的时候，“妈妈”已变成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摆在我的面前。

“吃吧，吃了对身体会好。”爹坐在身边，疼爱地看着我。

看着我一动不动，爹用他那粗笨的大手亲自夹了一块大大的肉放在我的碗里。

我的泪水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

“孩子，爹知道你心疼你的羊，可你得了这病，爹没钱给你买药，你的身子这么虚，村头你大妈说，补补会恢复得快一点，你总不能……”爹语无伦次地说着。

“可它是我的妈妈！”我在心里说。

我恨死了村头的大妈，前几天，她就到我家，咕叨着说杀了羊给我补身子。要不是我用身子死死地护住“妈妈”，“妈妈”早就成了刀下鬼！

该死的病！该死的大妈！

我终于没有吃下“妈妈”的一口肉，爹也没有。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到今年夏天。

三天以后，爹不知从哪里弄来点小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喝。

我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那个午后，爹陪着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示意爹给我一节木棍儿。我用木棍儿在地上写下几个字：我想妈妈。

爹就背着我，把那盆馊臭了的羊肉也装在塑料袋里一块带上，我们来到了母亲的坟头。

爹把“妈妈”的肉埋在母亲的坟前。

夕阳西下，我看到爹那张苍老的脸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