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的旅程(二)
细雨霏霏,黄昏的唐克镇,寂寥无人。
刘叔拉我们到了“九曲”大酒店。酒店大堂和客房部很有些距离,冒雨拖了行李,摸索着到了房间。
客房部都是藏寨风格,里面的家具也阔朗大气,只是都散发着一点久未住人的怪味。阿秭本来就有点感冒,此时更觉气闷。一把推开了朝北的窗户,风夹着雨声汹涌进来。
很快就发现,除了床头灯和空调是好的,其他电器都不可使用。大堂电话倒是通的,只是无人接听。我们都懒得冒雨再跑到大堂去。
刚刚办理入住,就觉得怪异。这里并没有寻常酒店笑靥如花的女服务生。酒店职员貌似是某驻军的士兵,服装规整,一律是刘德华同款的军绿大衣。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高冷范。让我拿身份证时的眼神让我心里一哆嗦。
阿秭在房间摸索了半天,热水器和电视还是罢工状态。她用手推了推眼镜,做了个柯南的表情:纳尼?!我们来到了假的唐克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孙二娘她们家开的店?……
我吓得大叫一声,跳过去砰的关起了窗,又再四检查了门,掏出某人送我的那把瑞士小刀放在枕下,这才安心躺下。
阿秭想笑又疲累的笑不动:你听听赵传的那个《hotel 》,倒是很符合今晚的调调:行驶在昏黑的荒漠公路上,凉风吹过我的头发,温馨的迷香弥漫在空气中,抬头遥望远方,我看到了微弱的灯光……
带一点摇滚腔调的英文,他独有的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开始演绎天涯孤旅的忧郁和沧桑……
不要把空调的热风对着我的脸,我记得最后我咕噜着对阿秭说……
我看见院落围墙上的凌霄花开了,红红的一团一团,像是一个个喜庆的小灯笼。小小的圆月形院门外,走来了两三个高鼻深眼的外国人,穿军装的徐工和高工一路相随,眼见就要进院门了。
我寻思着这就是前晚阿铮说的那几个专家到了。落落大方,微笑着上前说welcome 。他们也颔首示意,径直往院内西首的会议室那边去了。
我去东首的宿舍,提了木桶,反手扣上门上的搭子,打算去村头的井边汲水。
远远的,阿铮策马过来了。艳阳高照,他的白衬衣闪闪发光。我微微眯着眼,梨涡浅浅。看他左手挽着外衣,右手握着马缰,身姿挺拔。看他的黑发随风飞舞,马蹄处尘土飞扬。
我知道是他。人与人之间的第六感无法解释。我还是看不清他的容颜,但是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准确地感知到了他。比雷达还要精准。
当然,我来的这些日子,还没有发现这支队伍里有谁能把破旧的军装穿得那样子的气势磅礴,威风凛凛。在我眼里,那,便是他的金甲圣衣。
他已经下了马,大踏步地过来:老徐老高都去会议室了吗?
我点头:是的,你快去吧!
他看我一眼,目光灼灼:好!
擦身而过,他突然伸手,习惯性的拉我的辫梢。我扭身甩头,他抓了个空,只呵呵笑着,脚不沾地的走了。
一灯如豆。我独坐窗前看书。忽然间步履铿锵,我知阿铮归来。
鸡蛋番茄面尚温,他大快朵颐。我只在他身旁,一双手臂撑着他的右腿,支着下巴,忽闪着大眼看他。灯火摇曳,只觉这世上的男人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仿佛间,只觉得那是最熨贴我心意的眉眼。又熟悉亲密到似另一个自己。隔军裤,我感觉到他健壮的大腿肌肉张力十足。
年轻而蓬勃的力量,似乎有坚定的信念一直在激励着他。
我不去问他这次的会议决定了什么。我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两年留德回国,家也不归,直接来到了这里。我知道,能说的,他自会告诉我。
我只知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早就收拾好了衣物。
那颗石头我镶在我的沉香木梅花吊坠里了。稳稳的,在我胸口的位置。
他有次笑说,我们是木石姻缘,续了前世宝黛的夙愿,不做神仙眷侣,空空道人和渺渺居士都不答应的。
只你这个性子,跟黛玉相差甚远,总是在笑,可是前辈子眼泪流干了?这样子甚好,我最喜欢。
我当然是一顿肉夹笋伺候。不过近来他防御力渐长,不似之前被我拧的大呼小叫,三串四跳的。只暗暗绷紧了肌肉,让我无从得手。我可得换个法子治治他。
子君来信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她上了三个月的课,兴奋得不得了。导师全是赫赫有名的学术界精英,治学严谨。学校有风声说是拟建西南高校。“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
那一晚,阿铮说。两年,就等两年,我们胜利了,一起上学去!
我高兴的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这是真的吗?!我好喜欢那些老师!那一定会是一所史无前例的大学!开创新河!你我可以投身到这洪流中!一起徜徉在知识的海洋,多美的画面啊!
阿铮也感染了我的喜悦,抱起我,在小小的屋子里转圈圈。晕眩中,我听见自己边笑边说:今天真是完美的一天!我要记住开心幸福的时刻!
我其实真的受不了阿铮这样子近距离的看我。我觉得灼热。然后有点口干舌燥,然后会变得我不是我。脑子会短路,完全失去了伶牙俐齿的气势。
我不怕古德先生来摸脸。
我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大窘。他则大笑。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哏。那时候我们一起看一个才子的别致的情书:醒来甚是爱你,古德摸脸。(good morning)
他就说这两个人在一起了。我问为什么,他狡黠地笑:一起醒来才会让古德先生摸到脸。
如果我的世界会有一个古德先生,那只能是你。
这是他那次走的时候,我追着他喊出来的一句话。
不知道是他的气息还是我的气息,灼热如火。我的脸颊酡红如血。痒痒的,似有人轻抚我发,暖暖的,似有人轻吻我眉间……
我面色绯红的醒来。兀自怔仲。
果然空调的热风正对着我的脸。床头的灯昏暗朦胧,照着床对面的藏式大衣柜。
我特么这是做春梦了么?!这可够羞耻的。我偷偷吐舌,侧头看对面床上,阿秭香梦沉酣。幸亏那个盗梦空间的博士没有研制出梦境观赏机,不然我真是无地自容,被她们打趣什么饥渴呀花痴啦之类的,我还要不要活啊。
伸手划开手机屏保:03:52分。外面的雨好像停了。我喝了杯水,试图休息,但睡意全无。
某次看到知乎上一个夜猫君说:如果你半夜失眠,那是因为你在别人的梦里面。鬼里鬼气的话。那我是在谁的梦里呢?或者那个梦才是真实的世界?而我,此刻跟闺蜜阿秭阿丰旅行,躺在川西唐克小镇酒店标准间失眠的经历才是梦境?
毕竟连续梦见同样的陌生人是很罕见的事情。梦里的我,是我,又不是我。看他们的年纪,也只是二十一二。而我,活在这个九零后都自称中年妇女的年代,堪堪已是谈死还早,谈爱已老的老身了。
然我却记得那些细节。老家院子回廊上木窗的雕花,秋千对面是阳面万字花纹,秋千后面也是福字花纹。那间宿舍的月洞门,右手边是一溜狭长的平房,左手边却又几个台阶向下,是老旧教室一样规整对开的办公室。
甚至是我戴着的梅花木雕吊坠,阿铮衬衣袖口的黑色扣子,这些东西的触感还真切的在记忆里。让我有片刻的恍惚,几乎疑心那本不是梦。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控制心神。我虽有些匪夷所思,但并不害怕。我一向对未知的东西心存探知的乐趣,且孜孜不倦。
我是来这里看日出的。九曲日出的壮美,只在网上看过。真真期待亲眼得见的震撼。
凌晨四点半,我开始闹阿秭阿丰。她们两个睡眼稀松,打着哈欠出门看了一眼天色,没戏!没有日出的节奏。回房间继续睡觉。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独自上观景台等日出。
这个鲁莽的决定让我们那一天的行程发生了全然的改变。而我,也经历了此生难忘的惊魂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