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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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旭日的酡颜覆上一层奶白色的时候，时序刚好进入了夏的天地。这里有蔷薇爬上了南墙，有斑鸠掠过屋檐，野菊花顶着高帽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麦香。

初夏的到来看似不经意，实则是热切的。好像久藏心底的愿望一转眼就要实现，别人都不知道，只有自己惊喜地向四周观望。

云朵是最先憋不住的，它暴露了初夏的全部心事。太阳还没有出来，它们就跑满了天空。但跑得很分散，像是被闷了一冬，又窝了一春，一旦打开了栅栏，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去，根本不再考虑回家的事。及至日头升起，瓦蓝的晴空横无际涯，却不见了一丝云彩。有时偏又顽皮，东一朵西一朵，这边下去，那边又上来，挨着个儿冒泡，浑若打地鼠。又或者，集中在一起，东半天阴沉得要哭，西半天一脸明丽，把天空扮成了一个怪脸谱。很明显，它们都是季节的侦察兵，想及早探听大地的虚实。亦或像一群青春豆蔻的姑娘，对于即将进入的辉煌府邸，总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夏季是一幢豪华的宫殿，初夏的云只是从高处扫视了一眼廊角。它还不清楚，世间的物候已是日异月殊。

源自黄河流域的古老的历法，早就对初夏做了描述。立夏三候，一候蝼蝈鸣，蝼蝈俗称蝲蝲蛄，地气转暖，蝼蝈开始拖着风葫芦到处吟唱；二候蚯蚓出，地温升高，蚯蚓暗红的软躯拱出地表，鱼钩上就有了鱼饵，鱼儿在河塘里畅游，觅食；三候王瓜生，王瓜是一种药材，此时开始攀爬生长，不久会结出果实。

然而时世变迁，乾坤挪移，远古的历法与谚语有的已不符现在的物事。小满三候，一候苦菜秀。昔日到了小满时，地上才有苦菜。如今立夏刚过，已见河渠根上鲜嫩的苦菜，一片片，青叶红茎，潜滋暗长。若是到了小满，野地里的苦菜已老。二候靡草死。靡草属于易倒伏的一类细草，也有荠菜一说。它们畏惧强光，至小满时会丝丝枯萎。现在，有的芒种时节依然青绿。三候麦秋至。这时候麦子进入成熟季节，麦根已断，麦秆儿变黄。农谚说，小满十日见白面。小满十日后已接近芒种，农人正挥镰割麦，闷热难耐。两者的时间稍有差池，但大致相若。

还是初夏好。相较于仲夏的酷烈，初夏更显得温婉可人。日出前后，微凉，空气清新透明，偶有轻雾飘过树梢，也是若即若离，没有一丝黏稠。鸟雀在绿叶间不冷不热地栖息，听到阳光经过枝头，只是动了动尾羽。时近正午，光线的热度增加，晒在太阳下，会有灼热感，但只是加热了皮肤，体内仍旧安之若素。这表明，初夏的太阳只负责烘炉，桑拿烧烤的大戏留给盛夏。人们的穿搭也随心，往往遮阳帽下是一身牛仔装，夹克下面是长长的裙，且各有最合适的理由。初夏是混搭风的天堂。

初夏的风不像春风那么浩荡。春风像唢呐，长音值，大嗓门；初夏的风总是从背后刮来，哗啦啦过来，又哗啦啦过去，像青涩小伙的表白，冷不丁一句，又期期艾艾，不舍离去。

这个时节的雨也不像春雨那么吝吝啬啬。按捺不住的云霎时就布满了天空，轻车熟路，想必已经预演了百千遍。雨说下就下，下得干脆；说停就停，停得利落。你若想漫步其中，抒发一番雨中情怀，就得赶早，出去得慢了，大多可能抬头就见云散雨收；或见云缝中丢下几个轰隆隆的响雷，而西天则霞光普照。

初夏的黄昏也很柔润，傍晚少见彤红壮烈的晚霞，多是青青红红的西方，有几朵怠云归晚。月儿初上柳梢，树下香衣翩跹，小桥下的流水也不急，间或几声早蛙的试鸣。

毕竟，现在还是初夏，是温润的初夏。初夏是水清浅，盛夏是大水走泥。初夏是荷钱圆圆，盛夏是荷叶田田。初夏是四月飞絮，盛夏是青草池塘处处蛙。初夏是布谷，是夹路桑麻，是清丽的莞尔一笑；盛夏是蝉噪，是竹深林密，是雨后幽深的寺影与古禅。

没来由地认为，若以适宜读书的时节论，盛夏可读三国，深冬宜研红楼，初夏最宜是《诗经》。初夏的阳光是《诗经》的阳光，《诗经》里的草木与生灵在初夏里的光阴里汇聚，闪着明艳的光，唱着摄人的歌。初夏像《诗经》一样怡人，又像《诗经》一样荡人心怀。原本来说，初夏就是属于《诗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