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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归根

2019-04-09  本文已影响5人  雨落地筝

连日阴雨冲淡了仅剩的年味,烫金色的对联贴字仍旧悬在门帘两侧,斑驳的水泥墙边堆砌着鞭炮纸屑的碎渣,摞在一起,草灰中浸透着淡淡的火药味。

门前的水泥路上,摩托车扬起刺耳的鸣笛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红黄纸屑,像是在天空中平白蒙了张枯黄色的滤网。然后随着空气的沉淀凝固,又打着轻盈的旋儿,间个滑向两侧的麦田,点缀在前夜尚未消融的积雪上,红红绿绿,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中国人过年讲究的是个氛围,红酒热汤,煎炸焖炒,桌面上是怎么丰盛怎么来,手里头是怎么热闹怎么搞。早早的,腊月里农村家家户户都会自己腌制香肠,鱼肉,用草绳结串着,挂在屋檐廊阴下通风的地方,等待自然风干。

小孩子三两抱团,这家串着,那家跑着,仿佛这是他们生命中极致的燃烧,可以尽情挥霍着年轻和任性。大人们则提着礼物,挨家挨户地祝福问候,且不论那脸上的笑容透着真情假意,背后多少口蜜腹剑,但传统不可破,年复一年的循环叙述着同样的故事,也见证着宗族交替,生老病死。

可以被称作年的时光很短暂,短到十根手指就能数完,冒着风雪,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家,脱去光鲜亮丽的服饰,蹲坐在炉灶旁,将一根根枯枝绞着稻草塞进火红的膛口,鲜艳的火苗刮过黝黑的砖墙,将室内映照得通红光亮。随着锅盖掀开,蒸腾的水汽喷涌而出,童年记忆里慈祥的笑容,逐渐隐没在老人们的皱纹中,化开了岁月。

寒暑假在孩提时代的记忆力一直是最欢快自由的时光,狂野,天真,肆无忌惮地在田野中央奔跑,呼号,绽放着宝贵的童真童趣。抓鱼,爬树,或者是任何一种证明自己的机会,哪怕不会,也要固执地,很认真地模仿着,期待着自己长大的那天早点到来。

往昔的日子是那么纯真幼稚,却没法否认,那是我们这辈子像钻石般珍贵的东西。

时间的残酷让我们逐渐迷失在前进的路上,任何的决定都会变成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走的慎之愈慎,瞻前顾后,不复闯入社会时一往无前的豪迈气势。在自己不经意间,迈进的步伐跨度渐渐变小,最终止步不前。站在人生的终点,茫然地回顾着背后的脚印,除了一座炊烟袅袅的村庄,只余下漫天霞光,被黑暗吞噬。

祖父死在了冰消雪融后某个春天,祖母也在八年后的同一时间段撒手人寰,随先人而去。彼时已不再懵懂,知晓生死,明悟别离,虽是万般不舍,但亦不能逆转乾坤。内心明明痛得难以自拔,眼睛里却挤不出一滴泪水,可能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也习惯了隐藏伪装。

两位老人是我在农村老家最后的一笔记忆,他们从生至死就没有离开这座孤独的城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母不识字,不会用电器,烧火做饭全凭那口砖砌的灶台,去了烟火,她便安详地晒着太阳,或者带着斗笠去田地里拨弄下瓜苗,踩着淤泥趟水草。

祖父家里穷,上过几年小学,便辍学跟了个师傅帮厨,混迹了几年,学了些本事。出师后便在邻里间开账,上厨,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乐于请他,一是价钱低,二是为人老实,不耍奸偷滑,名声也因此传了开来,四里八乡也都听闻了祖父的名字。年纪大了后,他也装模作样的收了几个徒弟,好在那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没发生。祖父去世的时候,徒弟们都自发过来忙饭菜,那顿饭丰盛,但却深沉。

老家的根或许是那栋拆了又建的旧楼房,也或许是两位老人的灵牌,晨起斗香,日贡三餐,坚持一份新年。曾经的房屋旧址上,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当年的果树被砍了,屋舍成了残垣断壁,田地也荒了大半。就连那艘祖父最宝贝的木制渔船,也撅了厢板,沉在干涸的鱼塘中央。

起完鱼的鱼塘里满布菱角,紫红色的菱叶翻开混杂着浮萍,染红了水面。脱了褂子,赤着膀子,噗通就钻进水里,拔开簇拥的菱叶,熟练的拽下一颗菱角,也不管上面的泥水,就往嘴里塞过去,嘎巴一咬,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甜。

小时候的记忆片段跟碎裂的镜面一样,清晰而刺痛着我的心脏。有祖父凌晨带着我去外港的大河里撒网捕鱼的场景,也有父亲把我扛在肩上,从渠沟边上捡野草莓和一种叫做的茅针的植物,吃它的嫩芯。夏日的雷雨过后,我和堂弟可以去积水的田里戳鱼,冬雪天降,开摩托车奔驰七十多里路,摔在雪堆里,冻得满脸通红,嚎啕大哭的模样。

仿佛镜花水月般,那些场景和画面历历在目,却触摸不到,感受不了。我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忙碌于都市间的灯红酒绿,为房租水电,油盐酱醋劳力挣命,在疲累的加班过后,懒得洗漱,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夜深人静时分,窗外呼啸而过的灯光映照得室内忽明忽暗,揉着昏沉的大脑机械地爬起来,茫然地陷入发呆,沉思。在无止境的生存压力下,工作和生活无限重合,冲突,让你心力交瘁。从周一上班的那一刻起,你就在期待周末的到来,当然前提是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周末可以挥霍。

常居的城市跟老家隔江相望,往来不过三四个小时路程,却也极少有机会回家。当年毕业为了发展考虑留在这座城市,言非富贵,不归乡,谁知竟老死不相往来,竟逐渐少了联系。故乡的人,故乡的水,那熟悉的乡音,见证血与水般浓厚的传承,割舍不断,舍弃不了。

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

我当知故乡何处,也非归家不得,却也是无可奈何。我的家似乎离我远了,那座光新亮丽的屋舍如何是我的家,也不是我的根。它寄托不了我的哀思,承载不了我的愁绪,也消解不了那份沉甸甸的记忆。

根,曰为根本,若为化得身万千,天涯海角,此处净土是唯一。有父母庇佑,有薪火传承,近可达通邻里,居家安乐,妻子和谐,行有无为之事,远可宗族延续,祭祀天地,人嗣兴旺,立拥九州之滨。一人者不可举,数人者为家,众人名其族,千万人者应是有国。

有先生学子远赴重洋,受那颠沛流离之苦,寄人篱下,亦有甚者引以为豪,标榜己身为远夷狄国,不复中华之人。贾富贵位,上有国之利策,下有游民之便;据庙堂者,古有举国赴死之辈,今有图治励精之风。岂可数典忘祖,背离故里,民无生计之忧,国无颠覆之乱,我辈青年志士,当效劳犬马,归根故里。古语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同室,何不同兴,其子孙后辈有根否?风中苍絮,水中浮萍而已。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说的是种无奈,更像是种嘲讽。我们很少静下心来去观察身边的一切,细到尘埃颗粒,大到世界变迁。从那些看似无用的童真中挣脱出来,慢慢地,我们开始被这个世界同化,认为一切的改变都理所应当。冷漠,淡然,按照世界的轨迹前进,艰难地生存。

所谓的根,能让我们活下去吗?能给我们柴米油盐,房子车子吗?我想是不能的。享受到安乐的人民学会了修饰自己,也逐渐沾染了浮躁的恶习。一种发自内心的惰性,让我们习惯了索取,习惯了以利益衡定事物好坏。有多少人还记得故土的草木,记得曾经欢声笑语,嬉笑打闹的农家庭院。

过年回家,一有空我就会到田埂上逛逛坐坐,抚摸着那些锈黄的水稻穗子,捻开一粒,塞进嘴里,干硬涩口,却难以描述。

小时候的河里到处都有龙虾,铁丝穿上蚯蚓,一钓一下午,回来时可以装上满满好几桶。现在满目萧条,枯败的芦苇荡散发着腐臭的气息,难以下足。打渔的人家少了,渔船凿沉在河底,少有人愿意费那闲工夫,花钱可以办到的事,何必花力气。

天主教教义中阐述了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和暴食,这其中详尽地叙述了人类的各种阴暗面,地狱与魔鬼,淋漓尽致。人类面对情绪的处理远比动物复杂,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安置自己的情绪与想法。日久天长的积累,失去控制的心,便是一匹脱缰的烈马。发掘他们内心潜藏的意识,牵引他们的方向,伺机拴住这匹野马,慰藉他的心神,有根才有了意义。

失了本心,也是了初心,作为那尘世中芸芸众生,也不过是一叶无根之萍,随风飘荡。我们在追求一些东西的同时,也难以割舍地放弃了另一些东西。无奈之举,世间的一切正如王安石的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谁能左右地球自转呢?除非你有太阳般炽热强大。被束缚住的命运,竟然罕见地没有反抗,也没有感叹,从一而终地顺从才是人类发展的节奏,人类的延续也正因此而来。

根的重要性因人而异,有根无法助你富贵,无根也能活得很好。说是根,不如说是一段寄托和对未来的奢望,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中,夹杂着人生历程中的点点滴滴。

等某一天,青叶枯黄,回落大地,便是归了根吧。


作者:故知雨

编辑: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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