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了个唐·借题发挥
《灞陵行送别》·李白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
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
诗意为: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不对!
应该是:送你送到霸陵上的小亭子,不远处那灞河里的水啊,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犹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离别在即,默默无语,四下一看,这里有那不开花的老树伫立着,似乎在看着咱们;旁边还有绿油油的春草静静摇曳,似乎在为咱们的离别而伤心。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你不言语,我不说话,好尴尬;我只好随手拉个路人甲,问一问前面的路况。
甲兄说呀,这条道儿很久以前就有了,乃是当年王粲南下避难时走的道儿,老司机都知道。
啊,好感慨呀。
这条老路绵延了这么久,真不知有多少人沿着它离开,又有多少人沿着它走来。
来者为了长安,去者因为长安;望一望现在的长安,城阙繁华,夕阳西下,人如浮云,聚散无家。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哇!把我愁得呀,十二肠都溃疡了。偏偏此时有人唱起了信乐团的《离歌》,这不是往伤口上撒尿吗?完全听不下去啊,喂!
首先订正一点哈,许多唐诗中都提到了“骊歌”,当然不是信乐团的《离歌》,其实是指古诗《骊驹》:“骊驹在门,仆夫具存;骊驹在路,仆夫整驾。”古人送别时有唱歌的习惯,所以“骊歌”也就泛指离别时所唱的歌。
再说一点,唐时在长安送别,送到灞陵就不送了,所以唐诗中“灞陵”的意象就是离别。
大白这首诗大约写在天宝三年(744)春四月以前,因为三月份他就离开长安了。这首诗除了题目之外,能表明它是送别诗的只有开头“送君霸陵”和结尾“骊歌愁绝”这八个字。而且,诗中对即将离去的朋友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直接描写。但是,读了这首诗,你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特么绝逼是一首感情充沛的送别诗。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者说,大白是怎么做到的?咱来试着分析一下。
大家都知道,写文章有一个套路,即凤头、猪肚、豹尾;说的是文章开头要精致醒目,内容要有含量,结尾要有力。而大白这首诗在结构上,也符合上述套路。
所谓凤头,就是开篇明义:“送君灞陵亭”。这句的意思就是没别的意思,点明一点:大家注意了,俺老李要写一首关于送别的诗了。
最后的豹尾:“骊歌愁绝不忍听”。这句也没别的意思,还是点明一点:大家别走神儿,俺老李刚才写的这首诗是一首地地道道的送别诗。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首尾呼应”。
之所以要首尾呼应,很简单,怕读者被猪肚里杂七杂八的内容所迷惑,所以要首尾合力,点明主旨。
如果将这首诗掐头去尾,只看猪肚里的下水,恐怕这首《灞陵行送别》更像是一首侧重写景的怀古诗。
从第二句“灞水流浩浩”至倒数第二句“正当今夕断肠处”,其实和离别没什么关系,不信咱就挨个看看。
“灞水流浩浩”,就是说灞河的水流充沛,和离别有个毛关系?如果我说“建个发电站,灞水流浩浩。”或者“谁润万顷田,灞水流浩浩。”那么“灞水流浩浩”这五个字不仅没有一丁点儿离别的无尽伤感,而且字里行间还充满了建设工农的蓬勃朝气。所以这句的作用,充其量是把上一句的离别基调给开阔了;而它本身并不是基调。
接着“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这两句虽然提到了“伤心”,但也未必是离别所致吧。小寡妇郊外上坟、老无赖山里躲债,都能用这句发感慨,没毛病。
再者“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这两句倒像是自驾游的驴友在问路,也和离别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提到了“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的王粲,所以有点要写离别的意思。但这两句的主旨是古道临歧,更像是借怀古来抒发对人生迷茫的叹息。
然后“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这两句和离别更没啥关系了。只是用堆叠的词汇描述苍凉的景致,以便烘托苍茫的感觉。
最后“正是今夕断肠处”一句,还是总结似地说伤心难受,依然没有和离别直接发生关系。
由此看来,本诗如果没有头尾加持,整整八句猪肚不过是说:俺老李很迷茫、很伤心、很抑郁,想死。
大白到底是咋了?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负面情绪呢?
一旦为这首诗冠以“送君”,缀以“骊歌”,一切就说得通了。哦,难怪难怪,原来大白要送别呀。
这样说来,咱就知道了:为啥一读就知道这是一首感情充沛的送别诗了吧。
这就好比:猪肚八句是超大当量的炸药,凤头一句是导火索,豹尾一句是打火机。首尾一接,“嘭”的一声,打完,收工!
不过,真是这样吗?
在我看来,还有另一种解读。
大白心中的确酝酿或淤积了大量且高纯度的不舒服,以至于写了八句之多,但那并不是因为送别,而是以送别为借口宣泄出来而已。说白了,开头和结尾虽说点明了这诗是送别诗,貌似所有的情绪都是因别离而起;实际上,他的郁闷跟离别什么的压根儿就没什么关系,或关联不多,只是把离别当作应急出口,趁乱逃出。
所谓凤头、豹尾,只是为了不让满怀愁绪跑题罢了。
也就是说,这首诗的正确打开方式是这样的:
“朋友啊,朋友!你要走了啊!
俺老李难受啊,郁闷啊,心里堵得慌啊,伤心啊,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啊,惆怅啊,俺的世界开始下雪啊······
朋友,您别误会,我这么忧愁不为别的,就是舍不得你。”
如果你是那位朋友,你信吗?
要知道,就在那个春天,或许就在大白送走友人之后没几天,甚至同一天,大白便在失望中黯然离京,继续漂泊去了。那段时间正是他在长安最不开心的日子。
没见到唐玄宗之前,大白他也不开心,但至少还有理想和希望。如今见了唐玄宗,大白他努力了,冷静了,失望了,于是他拍拍身上的长安城风尘,不得不走了。
吟一首《灞陵行送别》,不仅送友人,更是送自己,也是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