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农业社会的生活慢成长散文

篱庭风暖,小院霞明(四)

2017-11-25  本文已影响240人  芭蕉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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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院子的东南角,倚着邻家的短墙,有一丛生长旺盛的芭蕉。“扶疏似树,高舒垂荫”,茎高秆壮,叶阔尺余,长约1米。叶柄舒挺,叶脉细细,叶形规整,叶面鲜润,叶色明丽——长椭圆形的大叶,叶叶鲜美柔亮,没有一丁点儿的破损和瑕疵。芭蕉素以叶胜。叶芽初生时,呈嫩绿色的卷筒状,一叶才舒,一叶又生。最终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横映粉墙,蔚然可观。

叶如绿绢

远看一片冷翠之色。叶如翠幄,片片舒展,极丰赡华美,又极清新俊逸,比那盛夏雨后大田里的玉米叶子还要好看。宽舒的大叶洒下一片绿荫,确乎遮天蔽日。立在蕉荫下,头顶就是一片绿天,就是一个绿世界。烈日炎炎,蕉叶冉冉,清颜入目,翠色侵衣。透过蕉叶,连太阳都变成了绿色,院子也变成了绿色,甚至整个夏天都变成了绿色。难怪芭蕉有“绿天”的雅号,真是太贴切形象了。

起风的时候,片片柔叶在风中婆娑起舞,曼妙动人。“一似美人春睡起,绛唇翠袖舞东风”,说的虽是美人蕉,又何尝不是芭蕉呢?对芭蕉如对韵友,凉风扑面,清雅宜人。看那鲜衣翠裙,随风偃仰,绿叶飘摇,顾盼生姿,真是怡人心神呢。


2

说起这丛芭蕉,可以说是来到我家最晚的植物品种了。它是去年春天才落户我家。去年一场春雨后,发现小区旁那丛多年的芭蕉已经发芽了,高一点的几个小芭蕉已经展开了几片叶。拨开枯叶一看,刚出土的新芽芽尖泛红,显得特别新鲜柔嫩。想着老家院子里还少这么个品种,于是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挖了几个芽。

虽已十分小心,但由于根扎得很深,都被我挖断了。心里十分可惜,没有根儿是很难成活的,只好扔掉了。只留了一大一小带一两个须根的,栽在一个不大的花盆里,浇上水,放在了阳台的阴凉处。看那情形,是很难指望它们能成活的。果然,那棵小的渐渐干了,那棵大的第一个叶片也逐渐枯萎,只是芽心还保持着绿色,且这绿色经久未褪——谁成想它竟能活了呢——只有两个细细的须根呀。

十多天以后,看它的第二片叶子开始泛绿,似有舒展之意,我知道它真的是活了,且活稳当了,心里自然高兴。于是在周末回家的时候也把它和花盆一起带上了。那时候院子里实在没有隙地可栽了,父亲说就先搁在花盆里吧,刚活稳当,不要老是动它。

于是去年,这棵芭蕉就在花盆里呆了一年。每次回家我都要看看它长了多少。一年不过长了七八片叶,还不到两尺高。因为是院子里没有的品种,父亲把它呵护得什么似的,还没下霜,叶子还绿着,就早早把它挪到了廊檐下,晒着暖暖的秋阳。几场北风一刮,又赶紧挪进屋里,蒙上了保温袋,还留了几个气孔。

今年开春时,父亲请人把院子东南角的那棵槐树出掉了,腾出了一片空地。天气更暖了些,父亲把花盆重又挪到廊檐下,让经了一冬还透着绿色的那棵小芭蕉吹吹风,见见太阳。在一个周末,趁我们都在家,父亲让弟弟帮着把芭蕉移栽到了空地上。父亲给它施足底肥,又压紧踩实,浇足了水。

如今每次回家,我都要到它面前站上一会儿,或在廊檐下望一望那一片翠色。想想去年把它放在花盆里一年,实在太委屈它啦。谁知道它竟能长得这么快这么高呢。自春天种在地上以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不到两尺,一下子长到了两米多高。芳茎濯濯,绿叶翩翩,恰如三年的小树,又似奔脱的少年。


3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古人历来称誉松、竹、梅、兰、芭蕉为“五清”。尤其是唐宋以来,芭蕉广受人们喜爱,在花园、庭院、篱边多有种植——“不愁日暮还家错,记得芭蕉出槿篱”(于鹄《巴女谣》)我们小时候看的连环画中,古代的富贵人家,丫鬟小姐、才子佳人居住的环境中,为衬托其环境优美,在明窗之外,雕栏近旁,往往会有几株宽大的芭蕉,再缀以各种花草。雕栏内三两仕女,假山后数本芭蕉,那种富贵气象便扑面而来了。

的确,宽大的绿叶与白墙黑瓦,玲珑八窗相互映衬,那种潇洒俊朗的英姿,旷逸高野的风神,有着天然的书卷气息和浓郁的审美情调,令人观之忘俗,令人为之动容。

清代李渔不仅是一位文学家、戏剧家,也是生活大家,有着极高的艺术修养和生活情趣。他在其《闲情偶寄》“种植部”里,专门讲到了芭蕉:

幽斋但有隙地即宜种蕉。蕉能韵人而免于俗,与竹同功,王子猷偏厚此君,未免挂一漏一。蕉之易栽,十倍于竹,一二月即可成荫,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画,且能使台榭轩窗尽染碧色。“绿天”之号,洵不诬也。

竹可镌诗,蕉可作字,皆文士近身之简牍。乃竹上止可一书,不能削去再刻;蕉叶则随书随换,可以日变数题,尚有时不烦自洗,雨师代拭者,此天授名笺,不当供怀素一人之用。                                                                        ——李渔《闲情偶寄 · 种植部 · 芭蕉》

李渔曾有《题芭蕉》绝句云:“万花题遍示无私,费尽春来笔墨资。独喜芭蕉容我俭,自舒晴叶待题诗。” 好一个“自舒晴叶待题诗”!我觉得“晴”字放在这里特别好。初夏时节,风日晴和,绿映闲庭风过处,芭蕉已展数尺荫,好似在等待着主人在蕉叶上题诗作画呢。又想起了“春风杨柳鸣金马,晴雪梅花照玉堂” 这一句,那金榜题名的报捷喜讯已经传到了大门口,晴雪照耀,喜气盈门,连主人家厅堂前的梅花也显得格外精神——真是一字妥帖,境界全出。

自唐代怀素书蕉之后,蕉叶题诗历来成为文人韵事,诗家妙题。如唐代窦巩《寻道者所隐不遇》:“篱外涓涓涧水流,槿花半点夕阳收。欲题名字知相访,又恐芭蕉不奈秋。”篱笆外边涧水潺潺地流过, 槿花微放, 夕阳西下,天色已晚。离开的时候想留下自己的名字,让主人知道自己来访,又担心落款如芭蕉一样,因不能经受秋寒而凋零。

清人蒋坦,道光年间与表妹秋芙成婚,居杭州西湖。二人夫唱妇随,情深意笃,又皆通琴棋书画。秋芙是林语堂眼中最可爱的两位中国古代女性之一。早年间伉俪二人于芭蕉叶上题诗,相互唱和应答,蒋坦曾在《秋灯琐忆》中记之,传为佳话。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荫,隐蔽帘幕。秋来风雨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之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曰:'是谁无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  ——清 蒋坦《秋灯琐忆》


4

人们初始芭蕉,不管是文字还是实景,似乎总是和雨脱不了关联。“雨打芭蕉”是广东有名的丝竹乐。“卧石听涛,满衫松色。开门看雨,一片蕉声。” 蕉窗听雨,蕉下听琴,本是天籁妙音,极富禅意。但若与各种难遣的愁绪联系在一起,那时光便也滞重了许多。

雨打芭蕉,风吹梧桐,是我国古典文学中的经典意象。这在古典诗词中有很多。如“雨打芭蕉叶带愁”(王维),“滴滴,窗下芭蕉灯下客”(冯延巳),“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李煜),“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南宋吴文英),“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元 徐再思),“秋来叶上无情雨,白了人头是此声”(清 金农)等等。雨打芭蕉,其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闻之令人神伤。而以“雨打芭蕉”写愁,这种表达方式似乎成了一种传统。

不过,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雨便是雨,蕉便是蕉。雨打芭蕉,只是自然一景而已。风骤雨浓之夜,一场豪雨倾盆而下,击打在极肥美壮硕的芭蕉叶上,恰似万马奔腾,声势浩大,气势磅礴。又似那泼墨山水,境界雄浑壮阔,墨色酣畅淋漓。可以想见,次日早上,窗外定是绿肥红瘦。“茅檐三日萧萧雨,又展芭蕉数尺荫”。这样的点滴美事,亦是人生快事,我们何不好好欣赏呢。

初春,蓦然见东墙芭蕉新绿,未尝不驻足流连。看那未展芭蕉,芳心犹卷。日生日上,明媚鲜妍。晴天赏绿,雨夜听声。潇潇绿衣,蕴风贮凉。蕉叶碧翠,玲珑风出。雨中鲜叶,明翠欲滴。蕉影当窗,扶疏可观。天然图画,生意盎然。丛蕉倚石,绿映闲庭。居家韵友,村舍良伴。如此可观者甚多。

“窗前谁种芭蕉树?荫满中庭。荫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李清照)在庭院,在阳台,在居室,晴日里看它明媚透亮,月下看它朦胧雅致,风中有绿叶婆娑,雨后见鲜翠欲滴。寻常日子里,有它在身边,萧散疏朗如对魏晋人物,人亦因它添了一丝静气,几分清逸。

数叶芭蕉,一丛萱草,几竿修竹,生活中能有这样几分清幽淡雅,夫复何求?明年春天,何不种下几棵小芽,待三两月后,看它掩映南窗,染绿书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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