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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似水

2024-01-30  本文已影响0人  颜玖言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号所有短篇未来某个时间会改写成长篇!

1、

我已经在这世上流浪多年——如果从一岁算起,我流浪的日子满打满算三十九年了。是的,我今年四十岁。不过我的脸具有欺骗性,人家都以为我大学刚毕业。所以我眼下的工作是快捷酒店前台。

时针指向了十二点。不出意外今晚夜班会很闲——周一入住率很少能百分百,就算旅游城市,一年中也总有那么几天顾客稀稀拉拉。况且,年关将至,谁不是往回赶呢?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安保大哥还在门口扫雪。大厅里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那里闲聊着什么。生意?感情?新闻?谁知道呢,也许只是闲得找话说。

说起来,我是读过一些书的:《活着》《人生》《平凡的世界》……发现每个人活着的方式都不一样。有的人像福贵,有的人像肖申克……没人和我的人生一样。

我也是走过一些路的:大抵国内没去过的地方没有几个了吧?发现风景长得差不多。山,水,公园……却没有哪的风景美过故乡。

我更是见过一些人的: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发现大家的生命没啥不同。像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但我不是乞丐,我只是在人世间乞讨我的灵魂。

我确实是长了一点见识的,但真正让我成为我自己的,是我的奶奶。

奶奶是续弦,我在奶奶身上大抵是学到了什么的。那就是:生活的苦难越多,人越坚强,但似乎也越薄凉。“为啥当年总揍我呢?”我后来爱一边给奶奶喂药,一边问奶奶。“不揍能听话吗?”奶奶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拳头从来没在我身上落下过一样,好像我不是她的亲孙女一样。所以,我和谁关系都不远不近,大多数时间独来独往。随便谁来就来了,走就走了,都能面对与接受——算下来这些年生命中出现的人上万个,除了家人二三知己,其余的再见面时,我估计别人会很尴尬我并不记得对方是谁。

当然,我所谓的流浪,是不在妈妈身边。有妈的地方才是家。然而爸在市里当官,妈在镇上上班,哥在镇上上学,一岁多的我也不能一直用保姆。于是,我就被爸妈送回了乡下奶奶家。

奶奶家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地坑院就显得格外空旷,幽暗的窑洞一点儿也不亮堂。

2、

“您好,欢迎光临!”迎宾小姐姐礼貌地鞠躬,眼见过来一个事业有成的大哥,看样子是地方上当官的。四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没带司机,怕不是来办私事?

我看人的眼光大多时候还是很准的(不过,不排除偶尔也瞎)。果然,证件显示和我哥同年。小地方来的,眼神里还多少透着一丝谦卑。来跑官?爸退休前这样的人我在我家里见过一些。

我三岁的时候,奶奶五十岁。三十二岁的爸就在市政府上班了。之所以三岁就开始有了记忆,是因为我人生第一顿毒打在奶奶家。最让我记恨的是:在我挨打的瞬间奶奶就在旁边呢,却竟然没用她一家之主的身份保护我。

那天是奶奶五十岁生日。村里左邻右舍还有亲朋好友来了好多人。爸妈和哥当然也回来了。一年难得见到父母几回的我,像跟屁虫似的缠着父母。妈忙里忙外没有空,哥跑进跑出懒得搭理我,我就围着爸转。想让爸看我的布娃娃。“爸,你看,这个是……”我献宝似地递上我从奶奶的柜子里翻出来的玩具,“去,在哪儿拿的赶紧放回去。边上去玩,我这忙着呢。”爸头都没抬,不耐烦地嚷了我一句。我依旧不死心,当然,三岁的我哪懂得什么察言观色,去拽爸的胳膊:“爸,你看看嘛。”“再烦我揍你了啊。”我还不太理解“揍”是啥意思,仍然不知死活地缠着爸。只见爸顺手扯过一根绳子对折后直拉抽到我的屁股上,“哇”我这一声惊天动地。我是体会不到大人那种心情的,百十来口人等着吃饭,我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兴奋。

“她还是孩子,下手这么狠呢。”妈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

“没事儿,小孩子挨两下揍才能长记性。”奶奶看了看我的屁股,淡淡地捡起那个布娃娃进屋了。

其实大家围过来的时候,我的屁股已经肿了。我害怕地把头埋起来,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从此,我学会了自己和自己玩。左手和右手玩,左脑和右脑玩。我把自己一分为二。奶奶不知道和我说什么,可能也并没想同一个孩子说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在边上做着手上永远忙不完的活计。然后,等着我自投罗网。奶奶纳鞋底呀,缝衣服呀,做饭时拉个风箱呀,我见啥都好奇,不由自主地凑上去。

“你好,请问还有房间吗?”我的思绪其实在女人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在她开口之前,我已经把她打量了好多遍:大学生?不像,略施粉黛,就已然千娇百媚。难怪门口的大哥殷勤得很。女人比刚才的男人高上半头——呀,一起的!对,一定是的,女人是打车来的。眼神中还有一丝躲闪,不时左顾右盼。貌似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呢?酒吧里?我不确定。“有,”我微笑着,“您……”还没等说完,女人干脆地道:“顶楼,单间。”哈哈,有故事。巧了不是,男人要的也是顶楼呢。

3、

“你说他们俩什么关系?”同事三十出头,孩子都上初中了,“我打赌她是小三。”

“不一定,没准没关系呢。”上夜班的乐趣就在于两个幼稚鬼没事儿打个赌,她说东我断不能顺着她说,再者,直觉只告诉我有故事,可没告诉我一定就是烂大街的情节呢。

“一杯卡布奇诺。”赌注已定,于是我们各忙各的。她盯着监控,我胡思乱想。

我十三岁的时候,奶奶六十岁。爸四十二岁,已经到了省里上班。不知怎地,妈和哥和我都可以去市里了,我们在市里安了家。

我却不想上学了。住窑洞挺好。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也不赖。我们互不打扰,各自安好。我依然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也没啥特别的原因,如果一定要有个借口,大概是有一个奇葩老师总是问我:“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在我回答了第1999次的时候,我小学毕业,微笑着回答:“你猜?”

管我是男是女,吃你家大米了?穿你家布丝了?“难道你瞎吗?”

奶奶抡起笤帚打得我抱而逃荒。因为我骂人?还是不想上学?按理,我该到市里上中学了。我是死活不愿意去的:我的大黑谁来喂?它能陪着我去市里吗?奶奶不回,我何必回?十年的分别,我是不知道和妈怎么相处的,但奶奶这个小老太太,已经被我收编了。啊不,我已经成了奶奶的兵。莫名觉得奶奶那比我矮一头的小身体里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孩子没有错,该道歉的是你。为人师表,谁给你权利歧视我的孩子?”奶奶义正辞严,拉着我的手,把我护在她的身后,“你是人是鬼,请问,我天天问你是人是鬼你怎么想?”

就像第一次有调皮的同学骂我是野孩子,奶奶往那里一站,就是定海神针:“回去和你爸说,当初他是我接生的,要是他教育不好你,我帮他教育。”

哇,站在夕阳里的奶奶沐浴在那层光晕里的样子,真帅!接生?难道奶奶是接生婆?她不是理发师吗?全村男女老少的头发都是奶奶理的。也不对,奶奶不是农民吗?家里还有好多地呢!不对不对,奶奶不是厨师吗?村里红白喜事都是奶奶造厨。给人家保媒拉纤叫啥来着?媒婆,是了,奶奶说亲一说一个准……奶奶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4、

“快看,快看,”同事兴奋地叫我,“男人出来了。”

“你激动啥?不就是一杯咖啡吗?姐请你。”我正沉浸在我的世界里,冷不丁被打扰到就有些不悦。不过吃瓜女人到处都是,也不差我一个,“我看看。”

男人探头探脑,左右看了一下四处无人,径直走到女人的房门前,那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门男人就走了进去。“你看到没有?男人进去没关门。”我话音未落,只见女人走到门口把门大敞四开。

同事看看我,我看看同事。这赌没法打了。这门开得太大,我们的脑洞填不满。我们继续各忙各的。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奶奶七十岁。爸五十二岁,好像又提干了。

未婚先孕的我被大学劝退了。男人并没有娶我。当然,我也并没有想嫁。只是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点与众不同:大家都出双入对的,我却对班里哪个男生都没有感觉。难道,我不喜欢男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遂主动找了一个帅气的男生,和他上床了。那感觉也还行,嗯,就也只是还行。有一时半刻的眩晕,倒不至于飘飘欲仙。还有点儿累,四鼻子汗流,却并没有和奶奶在地里收庄稼的汗水淌得真实而快乐。

最要命的是,一次就中了。好,那就生下来。男人却退缩了:我拿什么养啊?到底是闺蜜更靠谱: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不行,流了吧。男人没照面,从上手术台到养小月子,都是闺蜜跑前跑后。

无处可去的我不敢回家。更不能让家里知道:官二代出了这等事妥妥的丑闻呐。奶奶是怎么判断我出事了呢?我始终没搞清楚。只记得奶奶给了我一个房子的密码,不,是给了我一套房子,房本上写着我的名字。

我不吃不喝。我要死要活——不为了别的,只是觉得男人太没有担当,再怎么样,那是一条生命。

流产后的我身体虚弱。七十岁的奶奶掉着样给我做好吃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奶奶啥都没问,我也啥都没说。

5、

“咦,这么快?”一屁时的功夫,同事又兴奋起来,“他们下楼了。”

“哦?哦。”确实有点儿不知所谓。

“男的又回去了。”同事显然有点儿小失望,好像一切按着自己的意愿发展才是正经有意思,她哪里知道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有时候甚至做不了自己的主,何况别人的呢?“女的来了。”

同事在那自顾自地嘀咕。雪还在飘,也不知今夜能停吗?

我三十三岁的时候,奶奶八十岁。爸六十二岁,应该是省里的干部了。你知道,我从来不关心这些。哥的仕途走得也算顺利,家里不缺我钱花——我是体育特长生,受了伤没法训练,这是我给家里的说辞。

这十年,我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没拿到大学毕业证的人,哪里配有稳定的工作呢?做啥都名不正言不顺。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就连做导游也终究是个野导。想经个商吧,奈何要避嫌——我是不想借爸的光,也不想沾哥的光。一家人久不在一起,总是觉得中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也许,人与人之间距离产生的不一定是美,可能是更远的距离。

不想折腾了,因为我觉得我抑郁了,甚至有点精神分裂。总觉得快不久于人世的我,只想呆着,混吃等死。反正全家只有我啥也不是。

奶奶像儿时一样给我讲故事。“你知道不?上过战场的人……”

“冒昧问一下,你的网名是‘地主家的傻孩子’吗?”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愣了一下:这是八百年前的网名,我都很久没用了啊。

“是,怎么了?”我立刻开启自我保护模式,这是要搭讪啊,奔爸来的?还是奔哥来的?家里有两个当官的,真是烦人。

“我能和你聊聊吗?”女人这个头儿,和我有一拼呢。

“当然可以。”漂亮的女人容易让人有好感,尤其是这种天生丽质的。况且,快捷酒店的规章制度没有哪一条写着上班时间不能闲聊,客人找到我,我总不能拒绝的吧。

同事狐疑地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也很诧异,但还是跟在她身后到大堂靠窗的角落坐下了。

“你先看看这个。”女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

6、

信是奶奶写的——奶奶竟然识字。我一直以为奶奶大字不识一个,贫农家的孩子不是饭都吃不上才穷得十几岁就被卖到爷爷家做续弦的吗?

八十一岁的时候,奶奶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年。爸忙着当官,妈忙着看我侄女,哥忙着他的事业和他的小家。别说我闲人一个,就是再忙,也忙不过奶奶的命。

我忽然清醒了。

奶奶的故事讲的是她自己。

故事的女主17岁做了13岁女儿的后妈,然后随军在独立团里。34岁的男主(爷爷)他们每天生生死死,脑袋别裤腰带里。顾不上剃头,顾不上吃一口热乎的,顾不上包扎伤口,作为团参谋长夫人的奶奶,一年多的时间里,愣是学会了十八般武艺。怀了爸以后回来地坑院。爸两岁时和奶奶一起去了独立团,奶奶怀了小姑后带着爸又回了地坑院。奶奶23岁守寡。小姑18岁白血病死了——我说奶奶为什么寒食节的时候会另找一个地方烧几张纸念叨几句。据说那布娃娃是小姑的,据说当年小姑就是因为不好好读书早恋挨了奶奶一耳光,没多久就死了。虽然究其原因是白血病,但至死,奶奶都后悔打了小姑。也许,只是觉得我眉目之间像小姑吧,也许,就是剪不断的血缘——奶奶把当年爷爷退出去的几百亩地包了回来,给我一个依靠——房无一间是一套,地无一垄是几百亩(租的),这一切,原本是属于小姑的。

奶奶那一年多,是见识到战争的残酷的,残酷到敌人并不会把你一枪打死,只是零噶肉。今天剁你一根手指,明天卸你一条胳膊,后天挑你的脚筋,再然后可能就是把你的肉削下来一片儿。有时候是人未亡精神先死了。有时候是人死了精神还在。后来爷爷牺牲了,但长嫂如母,年轻的奶奶成了全团人母亲般的存在。爷爷给了奶奶不一样的人生,奶奶也算不枉此生。六年的爱情,六年的聚少离多,值得奶奶用六十年来守护。

“小丫头,别恨你爸,他年少丧父,小时候没少吃苦。你小姑我们几个是相依为命的,你爸看见你就想起你小姑,他心里不好受。”奶奶不愿离开地坑院,是因为那里有爷爷的气息。爸不愿回地坑院,不愿我动小姑的东西,是因为那是爸的逆鳞。“不管你喜欢谁,全家人都尊重你的决定,拿着信来找你的,都是你可以托付的人。不管你选择谁,我们都希望你幸福。”奶奶这是要给我包办婚姻呀,这异想天开的小老太太!

“还有谁有这封信?”我哭笑不得:小老太太懂得真不少。啥叫不管我喜欢谁?当我是谁了,谁都可以喜欢。小姑当年惊世骇俗,看来奶奶这是当我是小姑了。

“据我所知,就我们俩个有。”女人的神色有些痛苦,但旋即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义无反顾,好像要上战场似的决绝,“你忘了?我们在你家见过的。”

哦,想起来了。

我抑郁的时候,奶奶和爸着实领回来好多人,名义上是陪我谈心,实则是在为我相亲。女人和男人都来过,当时,确乎是一起来的。只是我整日里昏昏沉沉,醒着时在酒吧里喝点小酒,醉着时在我和奶奶的家里迷迷糊糊。我真心觉得:人生,没啥意思。奶奶和爸都以为我为情所困的缘故,生怕我像小姑一样说走就走了。

开玩笑——命多金贵,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我是觉得奶奶一个人不也过得挺好吗?爷爷是走了,但爱没走啊。爸和妈在一起就一定幸福吗?妈辛辛苦苦为这个家一辈子,不是也没填满小姑离开在爸心里挖的洞吗——要是我给你们丢人了,那我就去死。小姑的死至今在我的心里是个谜:爸打的?奶奶打的?还是小姑自己了断的?也或者,小姑真是病死的……

7、

“你们俩慢点儿,”我伸出双臂,抱了抱女人,又抱了抱男人,“和我们家老大爷说,我好着呢。”

你信吗?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是地主家的傻孩子。衣食无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随心随性地活着,不好吗?

目送着如释重负的二人手挽手去车库拿车,我暗笑我家老大爷:您这婚催得,还真是一场乌龙。爷俩有啥不能直接说呢?谁规定必须嫁人呢?谁规定不爱男人的女人就一定爱女人呢?我能除了自己谁都不爱吗!

同事八卦地探过头:“啥情况?”

“没情况,你信吗?”我痞痞地吹了一声口哨,“卡布其诺,不加糖,对吗?”

“对对对,”同事像温顺的金毛,“我是赢了吗?他们认识你?他们真是那种关系?”

狗屁。同事哪里知道,这世上的赌局原本无所谓输赢的。他们认识我吗?我认识他们吗?他们是情人还是夫妻……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有的人认识一辈子,却白头如新;有的人认识一会儿,却倾盖如故。这怎么说呢?有的情人就永远只是情人,可能就那么几天,也可能就那么一次,就在心里记了一辈子;有的夫妻过了一辈子未必了解彼此,但也可能像他们这样,夫妻间不管结婚多少年,还是热烈如初,情人一般如火如荼。不知道这和父辈是战友的关系大不大,管他呢……

雪已经停了,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大厅里重又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声格外清亮。同事窝吧台里玩手机去了,我在门口等着她的卡布其诺,我的拿铁。要不,春节后我换个城市?下一份等待我的工作会是什么呢?随缘吧……

“您知道,我最后还是回去找了他一趟,毕竟,他是我孩子的爸爸。”我在心里向奶奶坦白。但有一句话埋在心底最深处,我没有说,“这样,流产的时候,我会少一些对生命的愧疚。”依稀,奶奶笑了,那笑里竟然带着一丝宠溺。

也许奶奶感谢我解开了她心底的结:小姑喜欢谁都是她的自由,这不犯法。也许奶奶就只是告诉我:“小丫头,要幸福哦,奶奶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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