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华人系列-一个普通印尼华人的世界
印尼华人系列-一个普通印尼华人的世界
任会宽
老潘过来找我,工地上的印尼当地工人很懒惰,被辞退,可是他们沾着是本地人,硬是不肯离开。问我是否可以安排到其他的队伍里。
老潘是公司雇佣的劳务公司在现场的主管。因为业务的关系,我们经常打交道。这几日我正好事情不多,我又犯了窥探他人世界的毛病。便找了个椅子拉着老潘坐下来聊天。
老潘是地道的华人,生于1958年,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人很消瘦,瘦骨如柴形容并不为过,衣着也极其简陋,在印尼这个四季没有特别变化的热带气候里,他也总会里面穿一个衬衣,外面再套上一件土灰色的夹克。小时候也总能见到父辈在夏日里带一件外套穿上,总觉得是一种多余和迂腐。在印尼待久了,才觉得,这件衣物还是很有必要的,被太阳直晒的皮肤或是晒黑或是晒疼都让人感到几分难受,而在夜晚或是下雨时的天气也会觉得披上一件外套正合时宜。而在他的脸上,更是看到一个饱经人生风霜的经历,加上那种带有恳情般语气的话语,就知道他的人生其实有几多艰辛和辛酸。
我很是好奇他是怎么学到这么地道的普通话,在我的印象里,他们更应该说的是粤语。他告诉我,粤语他也会,不过他自小和华人交流主要还是讲华语,因此对他来讲,这个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问他来自哪里?他是否还清楚记得他在中国的地名。他告诉我详细的地址他哥哥和姐姐知道,他自己就没有那么清楚了,他只知道他的妈妈来自广州的一户大户人家,听他妈妈讲如果要打扫他们家的庭院,一个人需要整整两天才能完成;他的父亲则来自广西,老潘不曾记得父亲具体是广西那个县市了。他们父母在1938年日军蹂躏中华的时候逃难到苏门答腊岛巨港落脚,到他这代,也不过是第二代华人,因此他能说一口标准的话语也不足为奇。在许多华人中,可能他已经不会讲华语,但是他们却总能够准确地记着他们上辈人来时的地名。只是在老潘这里,那个北望的故乡已经变得模糊。在生活的重压下,中国的故乡成为他心中若影若现似有似无的记忆痕迹。他告诉我,他的哥哥姐姐曾经去找过他们父母的故宅和亲人,只是因为时代的变迁,那个他们久远记忆的亲人和故地在若干年后再次探寻时,早已物是人非,找寻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唯有对着北望的故乡留下一声无言的哀叹,却也算是对老人无尽思念的一个告慰和凭吊。
老潘有一儿一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这个时期正是印尼禁止华语的时代,许多华人迫于外界的压力悄然放弃了孩子学习中文的念头,因此对于许多这个时代出生的第三代华人来说,华语可能成为他们的一个奢望,加上老一辈的离去,土生土长的他们没有了父辈的乡愁,中国的记忆此刻被抹去,国别的认同已经消失,开始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印尼人。不过,老潘说,他的孩子都能讲华语。据他讲,在印尼排华主要集中在雅加达地区、爪哇岛和加里曼达岛,在苏门答腊岛上的程度比较轻一些,在他们家里他们也始终用华语交流,与其他华人也是用华语讲话,因此孩子们的华语还能比较流利,不过和老潘一样,他们的孩子也都是会讲华语都不会书写。
我问老潘,你觉得自己在印尼生活这么多年还好么?他告诉我还马马虎虎,可以讨一些生活。随后他就告诉我,当地人比较懒惰,这样才能让华人有机会找钱生活,因为华人一般都比较勤奋,印尼当地人比较懒,自然机会就比较多一些。可以看得出,老潘的一生都是依靠着这份勤奋努力才在外漂泊中找寻到自己的一点生存空间,这其实可能是大多数印尼华人的写照。不过当我问及老潘年老后是否还有一份保障?他告诉我,做一份工,才有一份钱,没有工作了自然就没有钱了,他往后的老年生活并没有什么保障,乘着现在他还能出来找工做,也算给自己今后有一个保障吧。
老潘其实本名叫潘韩林,不过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用了,只是有人问及的时候他才会想起自己地这个名字。他正式的名字叫GUNAWAN,在印尼语种意为“有用之人”。我小心翼翼地去问及他对姓名的看法。在中国人的眼里,千年以来以宗亲为枢纽建立起来的社会网络,姓氏是一个安身立命的一个根基。中国人不希望数典忘祖,中国人更多的社会奋斗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光门耀祖,成为自己姓氏里一个耀眼的榜样。即便走出国门,这个根基也深深扎根在海外华人的心灵深处,在当年印尼实施排华政策中,不允许使用华人的姓氏,被当地华人视为人生之中最为耻辱的一件事情。
老潘告诉我,他尽管在印尼出生,但一直没有国籍,一直到他二十几岁需要办理身份证件的时候,他曾用过GUNAWAN这个名字,于是就这样成为官方正式的名字了。我问他,现在印尼政府不是可以允许华人使用自己的姓氏了,没有想过改回来么?他告诉我,其实就是一个名字,没有必要了。是啊,经过社会和自己大半辈子的艰辛努力,或许老潘的生活已经有些累了,他不愿意为了一些跟生计没有关系的事情去花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了,他告诉我,今年过年他也只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对于一个整日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来说,找钱生活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可能有心去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可是他可能因为生计没有办法做到。犹如他也想回中国走走看看,也想过一个相对安逸的晚年生活,可是生活却并没有那么的如意,于是他只能忍气吞声地生活着。“仓廪实而知礼仪”。需要为生计奔波时,其他的有时候是一种奢望。
欣慰的是,老潘告诉我,他的儿子很会找钱,在雅加达做软件工程师,已经自己全额买了一套房子,可以自食其力。并告诉他的父亲,不用再找活了,他可以养活他。
老潘没有听从儿子的建议,他说干了一辈子,闲不下来。
老潘告诉我要下班走了,我从他的背影里,依稀看到一个中国人的身影,即便在他的记忆力没有了中国的印象,可是中国人的血脉和影子他却并没有改变。
祝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