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是家乡饸饹面

一

一个人的灵魂是由胃决定的。家乡的山山水水长育出独有韵味的粮食，经由乡亲之手的烹饪，就此拴住了远游人的灵魂。也许叶落归根不仅仅是心灵深处对故土的风物人情的眷恋，更根本的是身体对泥土的眷恋，这才是灵魂最终要落地的地方。

二

在家乡，饸饹面是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是繁华县城的街头，还是偏远农村的一隅，不管是身价千万，还是家徒四壁，都能将饸饹面的味道滋润得烟火繁盛。

在很多地方，一种美食特色大多在早上食用，或者一些更加繁盛的美食加入了更多的审美仪式以至于破坏了美食的烟火味道。饸饹面则是一种随和又有韧性的美食，与家乡的土地一样粗粝又充满着力量。

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通过一碗饸饹面鼓起生活的所有欢乐。尤其是在农忙的季节，男人们顾不得回家吃饭，要赶着将庄稼收割回去。一地的男人都淋着浑浊的汗水在太阳下劳作，而女人和孩子们就在将在家做好的饸饹面送到地头，浇着辣椒油的饸饹面散发着比阳光还热烈的香味，与满地的庄稼相呼应，仿若一碗饸饹面就可以将家乡的丰收表达殆尽，不需要那些呼喊的号子和夸张的锣鼓。

饸饹面的食用是简单的，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恣意地宣泄诱人的香味，还有吃饸饹面时所发出的大快朵颐的声响。在粗鲁又酣畅的声音中一碗饸饹面被一扫而空，那才是家乡人生活中最得意的时刻。

每到家乡的集市，最吸引人的往往也是饸饹面摊，一个燃煤的炉子，炉子上一锅翻滚的羊肉汤，另一口不停下着饸饹面的大锅，师傅总是用杂技般的技巧将正在翻滚的饸饹面捞出来，盛在碗里刚刚好一碗。孩子们总是围在摊边，将饸饹面的诱惑深深地攥在手中。

三

饸饹面与机械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必须借助于饸饹面机才能够制作，于是饸饹面便总是多了一种繁琐的程序，在日常生活中作饸饹面便有了一种仪式感。

将面团揉搓到恰好的软硬程度，放入各式各样的饸饹面机中，随着机械的转动，饸饹面缕缕荡漾在烧开的大锅中，在沸腾的水中翻滚一番之后，必须以凉水激荡之后才能出锅，家乡的麦子的精华便有了透亮筋道的口感。

饸饹面的灵魂来自家乡的水土，而灵魂的厚重底蕴则是那一锅鲜美的羊肉汤。羊肉汤是一种古老的美食，在能够传达味道精华的食材中，羊肉自是具有尊贵的气息。“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饸饹面的羊肉汤是家乡山野间随意游走的羊宰杀所得，有着山野的清香。经过大火的激励和文火的慢慢浸润，羊肉汤具有了一种与舌尖的味蕾天然相合的魅力，是其他地方的汤底所不能比拟的。

要想激发出来羊肉汤里的奇妙香味，必须要有饸饹面专用的辣椒油来相互激荡。饸饹面所用的辣椒油超越了辣椒油的一般想象，辣椒像是被香味驯服了一般，只是用来衬托羊肉汤的鲜香，并不以强烈的辣味来刺激到舌尖失去了其他的味道。当滚烫的羊肉汤激荡出来辣椒油的香味之后，整个村庄和城镇都能闻到饸饹面的味道。

最正宗的饸饹面吃法已经有些淡忘了。在早年的家乡，饸饹面必须搭配火烧才正宗。那经过师傅千转百回的揉擀的火烧，经过炉子里高温的火烤，麦香里带着火的味道，在饸饹面的汤里一浸泡，就生成了麦子最为精华的碰撞。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再精致地做火烧了，如同各地千篇一律的烧饼，虽然有饼的形状，却再也没有了烧饼的味道。从那些年月中成长过来的人们，总是说饸饹面的魂少了一半，那浓郁的羊肉汤虽则依然浓厚，但总是无法激荡起来酣畅淋漓的快感。

四

家乡的美好只有离家在外的人才懂得，家乡的美食只有远在他乡才会不断的回味。家乡的美食是每个远离故乡的人的信仰，在失意和得意的时候都会在唇间不断的浮现。

在每一个回家的时刻，必须要有一碗饸饹面才能解得了对家乡的想念，回城的时刻，也必须有一碗饸饹面才能放得下步步远离的故土，去远方安放追寻的希望。

于是，有人将饸饹面做成可携带的包装，在远方的城市里可以随时吃上一碗饸饹面，但总是没有了那种热腾腾的劲头，也没有了那种热烈的香味的冲撞，便有了淡淡的失落，而对家乡的思念边愈加强烈。

还有人将饸饹面的辣椒油带上，在吃饭的时候点缀一下，似乎也有了饸饹面的味道，但那种味道总有一种冷冷的味道，没有了在家乡吃饸饹面的怦然心动。

无论怎样，家乡的美食就像家乡的山水一样，不论甘甜还是苦涩，在我们的血脉中早已生根发芽，执拗地在我们的身体和灵魂中蔓延开来，家乡的思念，总是逃不过口腹之欲，也许在一出生就注下的因缘，何不大快朵颐地享受，去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