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节
人参果子
梨花节(1)梨花要开了。老王又欣喜,又害怕。
接连几年的气候反常让他直骂娘。每年花钱雇人修剪了,授粉了,等坐果的时候,却被一场寒流冻死了。看着一树的梨胎被冻成黑色,风一刮,扑簌簌往下掉,老王老婆就直想掉眼泪。
周围几个村几乎都是梨树。早些年气候好,满树的梨,给了村民满树的希望。老婆数着卖梨得来的钱,直夸党的政策好,也跟着队里的规划,把后山那片地也种上了新品种梨树。这不,眼看着,要结果了,天气却又是阴蒙蒙的。
早几年光景好的时候,村里在西头坡上划了片地,请个设计院的专家盖了个梨花苑。每年这俩天,县里就组织些活动,请些外乡人,城里人,来赏赏梨花,好事的还弄些歌舞呀,竞赛呀,不知不觉,一来二去的,梨花苑在周边倒有了名声。每年锦旗招展,歌舞升平,仿佛乌托邦似得。
村里的能人成立了合作社,帮村民买卖梨,找销路,人们活泛了不少。街上的大姑娘小伙子穿戴都变了,进出门开着小车摩托,真是让邻村的人妒忌。
最近,老王夫妻就每天看天气预报,在玻璃打工的儿子东儿回来说,手机上啥没有?预报说天气不稳定,有霜冻。
这可犯愁了。老俩口计划着,把冬天剪的碎枝条堆到梨树过道中间,半夜的时候,出去点个火,给梨树驱驱寒气。早几年的时候,也这样做过。那时候听专家说,用锯末点火好点,修剪下来的枝条倒是也行。
梨花苑里的霓虹灯还是一闪一闪的,一群年轻人在KTV机前亮着嗓子。老王皱皱眉头,猫着腰往自家地里走去。
(2)
空气里潮的厉害,阴寒的天气让老王有些发抖。早几天的小雨早把干枝条打湿了。这倒是一下子没想到。打火机点了半天,还是没有点着。这难不住一个老农民。他把周围土堆上的杂草用手划拉几下,几簇干草就被老王拽在手里。先把杂草点着了,在把半干不湿的枝条也点着了。不一会儿,就点了好几堆。看着火苗蹭蹭的往上串,好像能穿透那层淡淡的薄雾。老王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一只手从兜里捻了一根烟,却探身从火堆里拿树枝兑了火,把烟点着了。他长长的吐了一口烟,心头的阴霾也仿佛和火堆上的薄雾一样挥散而去了。
晚上的天气的确有些冷,还好他一晚上折腾。他生怕火大了烤了梨树,又怕火小了不济事,就来回在每个过道里拨弄着火。一直到天蒙蒙亮,他才疲惫却轻松的回了家……
梨花节(3)
漫山遍野的小火苗跳动着,仿佛一颗颗跳动的心脏;满以为晚上出来的人不会太多,谁知道几乎都出来弄小火堆了。
临出门的时候,老婆还交代:稍微点几堆算了,人家县里不是搞环保么?听说前儿个邻村的刘老汉,不是因为点了把玉茭芭被罚了五百,还要拘留么?
老婆的话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今年要是再冻了,连吃喝都是问题,还怕拘留?正好去县里吃饭去!天塌大家死!✘✘他大爷的!老王嘴里冒了句脏话。
大半村的人都干了,要来都来吧!管毬它了!
老王沉沉地睡了,五十来岁的年纪经不起这样一晚上耗着。他老婆心情忐忑,如坐针毡,楞是把一把菠菜的叶子全择没了,才回过神来,也不敢出门,直熬到中午也没个动静,心想着,还不如到铺子里买块豆腐,听听闲话儿去,中午儿子回来还吃饭呢!
铺子里的吃食琳琅满目,这几天可下块了。街道上人来人往,陌生的熟悉的,本村的,外村的,洋气的,土气的,……见堆儿相跟着往山上走。听说,上头卖炒灌肠的今年也挣大发了。各个乡镇的娃娃们还组织来看梨花,对,人家不叫看,叫赏。赏个鬼呦,有什么好赏的?梨子都冻了,有个好赏头?
老王老婆嘟囔着,看着溜溜不断的人群有些心烦,径直往铺子走去。
(4)
山坡下是一大片空地,被村里临时征来做停车场。几个交警正指挥着秩序。按说也不知道咋了,老王老婆看见这些穿虎皮的心里就突突,尤其是今天。她绕过一个山梁,几步转到了铺子里。
玉兰,来斤豆腐,再来点花生米,半牛杂碎…
玉兰是个精明的媳妇儿,铺子里客人虽多,她的眼睛却早早扫见了老王家的,客气的打着招呼:大娘,还是老三样儿,您候会儿,马上好…
不急,慢慢称,慢慢称…一边说,一边往玉兰跟前靠,还一脸狐疑得低声问道:兰子,村里没什么事吧!
玉兰一听,就们听出味儿来。没事儿!看把您给吓得!那不弄点火火焰去去寒气,今年不又冻死了!县里也是讲理的。这不,天刚亮,就有人去地里灭那些还冒烟的火堆了。要不烟熏火燎,烟气迷瞪的,人们还咋来玩儿呢!我家刚子昨晚也出去了,这不,正躺条儿的呢!咱们可是万亩梨花万亩景儿,甭说县里,区里都挂着号呢!还能不管人们死活?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你东子玻璃厂的那两根大烟桶,不照样突突冒烟么?一根烟桶,顶全村的小火堆儿…!
老王老婆心放下来一半儿,提溜着食品袋回家了。
人还是一群一群往山上走。有的还打着横幅,好像是什么徒步登山队儿的。还有的背着画板,好像是什么学生写生的;还有的扛着照相机,说什么要举行摄影比赛;还有的骑着古怪的自行车,人得趴着骑……
(5)两天的光景,就能看出端倪来。村里人在自家地里转来转去,树底下看看,再爬上树去看看。有的花儿蔫儿了,有的还只是个花骨朵儿,雪白的梨花有的被霜打成了黑紫色,轻轻一摇,就掉落一地。老王叹着气,和老婆围着树转着。右手里拿着带橡皮头的铅笔,不时的在左手里的小花粉瓶里蘸一下,再往刚开的梨花花蕊里轻轻地碰一下,好像是亲吻自己熟睡的孩子。
爸!我给咱叫人来了!老王回过头去,看见十几个年轻人正往他们走来。
妈!这是我的工友,早班儿,下午没事儿,帮咱家点花粉来了。您赶紧弄铅笔小瓶去吧!
老王心里宽松了不少。这俩天,邻村的人都被雇来点花粉了,他们也寻思雇上几个,要不错过这一个礼拜,花期一过,就真的完了。虽然说冻了一部分,可有的枝条看起来还有活力,还有救。
老王骑着车子,去家里拿物什去了,老王老婆坐在田埂上,喝着儿子拿来的水。十几个孩子生气勃勃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各自自拍或者帮别人拍着照片,那些刚刚萌发的花骨朵,倒成了他们的宠儿。他们要么摆个闻梨花儿的姿势,要不轻轻板过一根枝条来,稀奇古怪的样子让老王老婆不好意思再看。
还是年轻好呀!恍惚间,她看见儿子身边好像腻着一个女孩儿,清秀可爱,神采奕奕,体态轻盈。她心里开心极了。仿佛看到了金秋十月,满树金黄的梨儿摇晃着,像是摇晃着幸福的铃铛。远处梨花苑的高音喇叭还是放着各种流行歌曲,时不时的能听到某些领导在讲话。但她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离她们好远好远。
(6)老王和老婆嘀咕着,这颗树他们已经点过了,却还是在这里绕着。他们的眼睛不时的瞧着这帮孩子,恍若上下翻飞的蝴蝶。今晚得好好招待他们,老俩口想。
今年下来,城里买楼吧!隔壁老李家不是给孩子买了么?老婆说道。
咱们也买!老王底气好像很足。
早让你买你不买,光看咱家七间新房了。人家哪个姑娘愿意来村里?要不是你拦着,二十万就买了!现在,四十万…
老王经不住老婆磨叨,往另一棵树那边去了。他想着,儿子要成城里人了?那我们怎么办?这么些年积攒的银子,怎么还不够给儿子买套婚房呢?这是梨花节,还是梨花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