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文/sgasun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这句话是一位当代诗人说的，也是诗人对幸福最透彻最深切的参悟。初读这句话对我的震撼可以用醍醐灌顶亦可用拈花微笑形容。尤其得知诗人是我曾经的师兄，更肃然起敬。
这种震撼与第一次读到张爱玲的那句"在千万人当中，于时间的无涯的旷野中，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的感受相差无几。
诗人是我大学时代的师兄，认识诗人也是十分偶然的事情。
1980年9月1日，我十分偶然的与另外104位来自各地的男孩女孩成为了同学，相聚在岳麓山下千年书院----"岳麓书院"旁湖南师大校园。
从此以后的四年大学校园生活，也十分偶然的成为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更十分偶然的是，高我们两年级的78级的集帅气才气书卷气浪漫气于一身的这位师兄张枣---80年代校园的著名诗人，十分偶然的遇到了我们这104位初入大学校门的学子中一位天真纯洁、美丽慧娟的女孩，他们十分偶然地走在了一起，十分偶然就成为了我们校园里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一道白衣飘飘、才子佳人、至纯静美的爱情风景。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不幸的是：30年后的2010年3月8日凌晨4点39分（北京时间），中国当代极具影响力的诗人张枣在静穆的德国图宾根大学医院因病逝世，年仅47岁零3个月。
如果按照张枣对幸福的理解，我得出"不幸是十分必然的事"的结论，想必大家对此是没有异议的。
是不是我们都是学外语的缘故，青春年少进入校园，比其他人较早的读到一些西方文学作品，较早思考生命生活的意义，简·爱的那句"人活着就是含辛茹苦"（you were born to strive and endure.），让我们过早领悟常人难以勘破的本质性的东西？让我们的生活命中注定一些悲剧性的色彩？
张枣与我们十分偶然的相识，毫无疑问是件十分幸福的事。与我们年级大学女同学的偶然相爱，也同样是十分幸福的事情。
我不知道张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头挂念的让他感受到偶然幸福的是哪件事，是哪个女孩。但我想他对湖南师大岳麓山下的这段日子和那个女孩是不会忘怀的。
这也促使我这篇记叙同学会感触的博文，也从记叙张枣开始，这里面的因果联系也算是十分偶然的事。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所以，当我们大学同学入校三十周年的纪念日到来之际，当我的邮箱里收到大学同学聚会邀请函时，这对于我就如同战士听到了集结号一般。随时准备在第一时间赶到集结地点。
而在动身前那一刻，我内心就有一个最清晰的决定。在我随身携带的最简捷的行李包里，除了一两件换洗的衣物之外，伴随着我前往聚会地点的还有两件物品：一本杂志，一张报纸。
杂志上有张枣最好的朋友柏华的纪念文章：《张枣：幸福是件十分偶然的事》；报纸上有另一篇纪念张枣的文章。
于是，对于我此行来说，除了与大学同学聚会之外，还希望能够十分偶然的遇到张枣曾经的"十分偶然的幸福"，然后亲手将这两件物品交给她。也算是我参加这次同学聚会的最大目的，冥冥之中替一个人了却一份夙愿，跨越时空传递一份情感。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当然，我内心底更希望此次同学聚会，我自己大学时代那个曾经的她也能够前来。但是，对此我都不抱太大希望，其实可以说是奢望。只是谦卑地怀着那么一丝希望而已。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是十分偶然的。
来或缺席，遇到或错过，对于诸多其他同学来说，都是一样，这是十分偶然的事。
当代人，何况我们这一代正处在中年知天命坎上的人，大家都忙，都有无数的不能分身的理由和无形的束缚，让人身不由己。
对于我，最能理解的就是这点。来的，我理解大家前来的原因，缺席的，我更能理解大家不能抵达的缘由。
但是对于我，一旦决定"to be or not to be"，就没有任何能够阻挡前行的力量。
曾经被一句话深深击中：再没有了独行千里为曾允朋友一诺的男人。再也没有了"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女子。雄鹰只在电视里飞翔，豪侠仅存于酒后的呓语。利剑悬于博物馆，即使你拥有了它，又能刺穿什么？
所以，我从不奢求，我只存希望。
也许，十分偶然的，我可能就是那最后一个。而且，我身边依然有这样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一诺千金，独行万里；她们相逢谈笑如狂，别时沽酒在肩，巾帼不让须眉。
所以，十分偶然的，我可能是十分幸福的那一个。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同学会既是相会，是回归，也是找寻。我已经不陌生。09年的8月8日，我就亲自倡议并主持中学同学的毕业三十年同学会。那份冲击力至今依然没有完全散去。
久别后的重新相会，精神家园的回归，在相会与回归之际找寻曾经的记忆和曾经的过去。
为着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为着那个年代那些不忧愁的脸，不仓惶的眼。为着那最熟悉你我的林荫小道，为着那人去夕阳斜。为着那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为着那岁月改变相许终生的诺言，为着那青春依旧的歌，为着那含泪的带笑的眼……
为了这一切，我奔赴这大学同学间分别多年后第一次聚会。在第一时间，选择目前最快捷的交通工具----高铁。以最昂贵的价格，换取最快捷的速度，赢得最多的时间，只为了尽快相聚。
千里之外的长途奔袭只用了90分钟，很梦幻的感觉。而落地目的地之后近在咫尺的距离，从长沙南站到师大，这同城间的距离，路上却用去了两个小时，比起高铁刚刚带给人的梦幻感觉更加梦幻，让人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现实。
终于见到分别26年的老同学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曾经的校园已经被夜幕掩隐，林荫道旁的参天大树才能唤回最熟悉的记忆。
其实，离开大学校园26年来，经过长沙并且在长沙城里逗留的次数很多，每次都会隔江相望对岸的岳麓山，思绪着山下那片青青校园，脑海里浮现一个个熟悉的面庞和身影。
但是，没有一次敢把脚步真正重新踏进校园，在生活过四年的校园，走过的每条路，上课的教室，生活自习的宿舍，重新看一遍，走一遍，找寻一边。美好的记忆如果总是保存在记忆中，被时间不断的美化，会一直是美好的。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等了我们一下午的两位同学，一男一女。对我，都是分别26年以后第一次重逢。
女孩依然小巧玲珑，相比学生时期，岁月给她增添了成熟和知性；男孩，白皙简朴，相比学生时代住我隔壁的那个感性冲动的毛头小伙，岁月给他增添了稳重和理性。
女孩在湖大任教，男孩在师大任教。毕业时留在母校任教的其他同学大多出国或者调离。男孩却是辗转多年后，成为我们那个年级留在母校的唯一"种子选手"了。令人唏嘘。
晚饭是在江边一家餐馆吃的。我记忆里，这里曾经是一片水塘，不远处湘江大堤上，芳草凄凄，江涛拍岸，那时候这片田野是一片蛙鸣之地。平静的水面将远处湘江大桥的灯光映的波光潋滟。
但是，记忆里有关湘江大堤两岸的景致都已经荡然无存。
曾经芳草凄凄芦苇飘荡的湘江大堤已经变成宽阔的公路；萤火虫翻飞的田间小道纵横阡陌变成了酒肆饭馆的街道；蛙鸣鱼跃此起彼伏的荷塘鱼塘上建起了栋栋楼房。没有了野草长满田坎的小路，也没了能掩人身影的高高芦苇，只有风在继续吹，只是吹在脸上的风里有浓重的汽油柴油和食用油混合的气味，夹着尘土扑面而来，带着灼热；充斥着各种汽车喇叭发动机轰鸣声，带着焦虑…
再没有了江风送来的青草气味和野花淡淡香气，清新凉爽，沁人心脾。
真可谓物不是人亦非。但我不伤感。幸福是件十分偶然的事。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十分偶然地，昨下午在网上搜寻熟悉和喜爱的作家诗人新出的书籍。在北岛的名下，看到了一本十分熟悉的书名《亲爱的张枣》，而在这本书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本更熟悉的书名《张枣的诗》。
十分偶然地，《亲爱的张枣》书的封面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而《张枣的诗》封面上的张枣却是一张陌生的圆圆笑脸。崔卫平老师笑谑他这张脸是"被美帝国主义国家的黄油给催肥的"。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混合在一起了。熟悉是因为名字与笑脸能够在脑海里吻合，陌生是因为脑海里永远留有印象的是他那张清瘦有棱、青春依旧的脸。
于是急忙下了订单。今天下午，书就到了。
翻开张枣的诗，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竟然是张枣写给娟娟的两首诗《四个四季·春歌---献给娟娟》《四个四季·夏歌---献给娟娟》。
于是，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尚未完成的那组博文《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要一年过去。张枣离世也刚过一年。
当初这篇博文本是因大学同学三十年聚会而起，又因张枣而感发。而那次同学聚会我还自带了另外一项任务，就是将国内报刊有关张枣的报道带给张枣大学时的女友娟娟的，虽然我当时一点也不肯定娟娟是否会来。因为她在美国。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行为是否得当，是否唐突。
我说过，也许我就是冥冥之中替一个人了却一份夙愿，跨越时空传递一份情感。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幸运的是，在我离开之前，娟娟赶到了。
于是，我趁吃饭的间隙，将那两份报刊和杂志给了娟娟。她激动的眼泪涟涟。连声说谢。感叹我会如此有心。我只想告诉他，我们是如何地热爱张枣。
离别时，她给了我一个拥抱。于是，我冒昧地问出了那个不该问的问题：你们因何而分手了呢？她说：那时候太小了，不懂爱情。
其实，我理解她指的是那时候的她不能懂那时候的他的爱情。“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张枣著名的《镜中》最打动我的句子一下子浮现出来！
娟娟已经不再是三十年前那个清纯淡雅小巧玲珑的她。就像张枣留给我的印象也永远是肖全镜头里那个长发飘飘、围巾披肩、双手抱胸的张枣，而与《张枣的诗》封面上那个张枣判如两人一样。
岁月改人容颜，唯某种东西逸出时间之外，歌者看不见了，歌声却更加清晰、动人，不绝如缕。
然而张枣却已经去了。在活着的人们的缅怀中，往往发现死亡并没有使一切终结。尤其当我读到张枣献给娟娟的这两首诗的时候：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四个季节·春歌---献给娟娟》
有一天，你烦躁的声音
沿长长的电话线升起虚织的圆圈
我在这儿想着那边的你你在哪里
薄装贴着粉红的你在温柔的阳光下
披散的浓发在窗口的风中
辽远的气息播来你的目光多么不安
像种子一样不安啊亲爱的
我吃惊地注视着你在那个陌生的方向
解冻的云紧紧地贴着你
我要告诉你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没有老人没有风筝梧桐树冰冷地走了
道路也全然变了我一只只抽烟----
紧紧地贴着你我急促地注视远处迫近的云
你说这是最初一天也是最后一天
一切都在发芽问我在干什么
你说这里有成千片新叶浮结在空气里
你不断地摇晃我摇晃我你要
伸张你的形体让我像飞鸟的行迹
你要我发芽要我走近一点再近一点
紧紧地贴着我你的微肿的白香皂的脸
《四个四季·夏歌---献给娟娟》
初夏的风开始独立你该会多么地笑
我有时真怕你笑怕你变成一个纯粹的笑离我越来越近
你要向我证明你只是一个平面
你看见我被你映照我的表情行云一样安宁
我不准你挪动你不要颤抖让我嘴唇也构起一个隆重的边缘
多好呵我真喜欢你透明尽管你离得远远
你量量我你量量你叫我一起听风
风说了很多把夏天注得盈满
路标也说了许多话主要说我们一走动就会长大
我不要让黑暗惊起你尽管你的眼眸比夜色忧郁
不知道你为何啜泣呵身上落满白梨花亲爱的
我要你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方向离我远远的
哪怕日子一丝丝逝去填入季节的死角里
我们等候吧你坐下像一朵水仙花放进我的平面
你不能走动呵你是一个平面路上会有荆棘
幸福是十分偶然的事
这样的诗歌在今天这样寂静寒冷的夜晚读来让人倍感温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触。
真是怀念八十年代的校园，那是诗人辈出的时代。都说如今物欲横流，诗歌已亡，诗人已死，能够活在提前离席的诗人的诗歌里，我想，这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尽管，它十分偶然。
补纪：
崔卫平老师两首悼念之作：
张枣叔叔去世
——给女儿
你短信告诉妈妈
张枣叔叔去世了
你说
这是你
第一个有
具体记忆而去世的人
你说
张枣叔叔
无非就是
爱诗爱酒
可能还爱姑娘
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
我说，孩子
不是因为他有害
他才去世的
生命本来就是
这么脆弱
这么无常
你说
好可怕啊妈妈
生命好孤独啊
生命离开生命
连声音也没有
我说，孩子
死亡也是
对于生命的赞美
是不是？
能去死
能受伤害
和能孤独
也是对于生命
的肯定，是不是？
你说
你一直以为
他住在德国
偶然回国
不知道在什么饭局上见面
我说
张枣叔叔
带走了你很小的一部分生命
你却在记忆中
将他整个留了下来
你为张枣叔叔
如此伤心
让妈妈感到了
你的高贵
张枣啊
你知足吧
今晚有一对母女
为你痛苦不堪
为美和脆弱的事物
痛苦不堪
2010年3月10日
3月是个残忍的季节
一
3月是一个残忍的季节
死神带走了我
不只一个
兄弟
第一次见张枣时
惊讶于世界上
还有这么美的男人
唇红齿白
像一个少女
当他从美国回来
已经臃肿不堪
资本主义黄油
真会拿人玩笑
他说
飞机一落地
见到破旧的北京机场
心就凉了
再次见到他
我的心
也凉了
二
还有你杨昆兄弟
上回去“云之南”
是你接待
你宽阔的脸膛上
有着细密的皱纹
这使得你
永远像在甜美地
微笑
你步履轻松
走路没有声音
像一只猫
答应给你寄的
报纸
终于没有寄出
你来信问
我支支吾吾
三
3月是个残忍的季节
我们失去了那么多好兄弟
标签 说明书
电影海报一般
出色的兄弟
3月是个残忍的季节
这份残忍
是否也有
我的一份
没有想到
男人们这么脆弱
这么笨
不堪一击
以后
我对我的兄弟
要好一些
2010年3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