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遗忘
1.
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被淹死了。
2.
睁开眼时，刮起了风，金黄色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两颗大树长在广场边缘，跃过白色护栏，便是一汪江水。
下雨的时候，江水浑浊了起来，飘浮着的白色塑料垃圾顺流而下，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里。但平日的江水还是很清澈的，不起风还能见到对面的高楼倒影，船经过后的波澜将高楼折叠了起来，在我眼中起起伏伏。
天空、江水、大树和广场上出现的人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忘了我是谁，好像有人把我的记忆抽离干净，只留给我看和听的能力。
一个小屁孩仰望着我，鼻涕在流，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刚流出来又给吸了进去，但还是有一截留在那张红润的嘴唇上，他用舌尖搅拌了一下，似乎味道还不错，剌激得口水也出来了。
“孩子他妈，喂！帮他擦下鼻涕。”我对着他身后正在低头玩手机女人说，但她听不到，任由得他一个人玩耍。“过份了啊！鼻涕对着我腿上蹭，过份了啊！”还有更过份的，他居然边蹭别拉尿，一股暖流温暖着我的脚背。
那女人终于发现了，从包里拿出纸巾就要帮我擦。“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你帮小孩把鼻涕擦擦吧！”在我缩回脚之前，她利索地擦完，然后抱着小孩在我面前鞠了个躬。
“大姐，你太客气了，小孩子的尿像水一样淡，没什么的。”我说。尽管我这么说过了，但以后每次小孩来广场玩，他妈妈都不让他靠近我。
3.
天空是蔚蓝的，云朵躲在天边，迟迟不肯飘过来遮下阳光，正午的太阳有些剌眼，照得我只能眯着眼睛看着前面。树荫下铺了一些树叶，干干脆脆的，踩到上面，带着清脆的声音，叶子立马成了碎末。
长椅上有人在下棋，月饼大小的棋子砸在棋盘上，像车马落在地面，还带着下棋人的叫喊声。惊动了坐在栏杆上钓鱼的两个男人，他们回头望了一眼，厌恶的表情一览无遗。
尽管我也不喜欢那吵闹声，但我希望那声音更频繁一点，好吓得水里的鱼儿不要上钩。
坐在护栏上钓鱼多危险啊！我提醒了好多次，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他们不想听。江水不是小溪，淌着水就能上岸，他们不明白这点。
奇怪，我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为什么对它如此畏惧？可能是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从早到晚都在这，面对着人来人往。
有些人会送鲜花和水果给我。鲜花很香，黄色的雏菊、白色的百合和马蹄莲，青嫩的根茎裸露在外，被一根细绳绑着，多好的花啊！我想把它们都栽在土壤里，那样就不会枯萎了。
4.
有一天，来了一个大妈。
干瘦的身躯，走起路来微微颤颤。她拿出一条带着汗味的毛巾要帮我擦脸，我想躲过去，但看她是一片好心，就任她了。而且最近感觉到脸上也不太干净，眼里好像也进了不少灰尘。
她擦得很仔细，先是眼睛、嘴巴，然后擦脸。毛巾离开后，我觉得眼睛看得更清晰了。她又去把毛巾洗了一下，然后重新帮我再擦了一遍。这一次，我看见她正垫着脚，眼中流着泪。
这感觉很熟悉，好像儿时吃饭之前被强行做过的事情。我小时候是怎样的呢？也跟广场上玩耍的小孩一样么？妈妈，爷爷，奶奶一群人跟在身后，生怕他会摔倒一样，流了口水有人擦，出了汗有人用隔汗巾垫着。
然后，大妈把我全身都擦了一遍，我发现我可干净了。
到了夜晚，又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广场舞的歌声响起来了。大妈席地而坐，在我面前高兴的看着，我想问她，“广场舞这么好看？”
到曲终人散，她诉说着，“建国啊！你看这里多热闹，晚上还有这么多人，有人陪着，你就不会寂寞了。”
她在我脚下铺上一条毛巾，就是帮我擦脸的那条。又从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饭盒，还有一包花生，一瓶白酒。“这都是你最喜欢吃的，爆炒鸡和荷包蛋。过了今晚你就三十岁了。”
她的话好多，一直说个不停，从邻居家养的猪一直说到村外的叫花子老伯。说了以后，又骂她女儿喜欢多管闲事，不管哪家小孩生病，哪家下雨没来得急收谷子都要去管。
我觉得她女儿好可怜，做点好事还被骂。这大妈好吝啬。
5.
太阳升到了树梢，晨练的人早早就来了。
大妈念叨了一晚，现在才翻身起来。她收拾起了东西，“建国啊！不要怪妈啰嗦，妈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每年过来陪你过一次生日都有些困难。小妹这个月底就要结婚，小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你要是在...”她停顿了一会，“还有你那未婚妻，年底也...怪妈，是我让她不要再等了，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
她眼眶又红了，“谁让你这么逞能，这么宽的一条江，你说跳就跳，救人时就没想一下我和你爸？还好，你爸跟在你后面一年也走了，不然他该有多难受。”
江水缓缓而流，带着刚掉下的树叶。
大妈花白的头发，干瘦的身躯一夜过后更显颓废了，她走了一段，又回头朝我看了看，直到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海。
大妈走的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淹死了。江水中有个身影沉浮，呼救声越来越弱，我脱衣跳下了水，将落水者托举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江水好深，也好冷，我沉了下去。
小妹跟着我从外面火急火燎回到家，我俩伸手就往碗里偷菜吃，妈妈打了我们的手，笑着对我俩说，“吃饭前先要洗手，你看你，刚刚玩泥巴了吧！脸上脏得要死，来！妈帮你擦擦。”
“你帮小妹擦。”
“先帮哥哥擦。”小妹学我的样，躲在桌子的另一个角落偷菜吃。
“建国，你要有点哥哥的样子，小妹都跟你学坏了。”妈拉住了我，擦得很仔细，先是眼睛、嘴巴，然后擦脸。
“小妹，你长大了要像我这么乖喔。”
“嗯，我要像哥一样。”
我想起来了，我叫建国。
广场上，一尊雕像矗立在江边，这是为了纪念见义勇为的那个人而建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叶子随风飘零，而我能通过雕像眼睛和耳朵感受到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