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挽书
又是一年高考时,我记得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整晚的翻来覆去还忍受着夏天的热和蚊子的叮咬。那年夏天接到的消息并不好但还是告诉了外婆,虽然并没有考到清华北大,但是也算是家族里考的最好的孩子。外婆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中风两次,双腿不灵活,面部表情也很僵硬,只记得她激动地指着妈妈又指着口袋,妈妈会意大声道“谁要你的钱,你都这样了还把钱给这给那的。”外婆,向来是固执而倔强的,几次趁妈妈不注意,用不灵活的左手扯着口袋,右手往里掏,掏出几个五块一块的又嫌不够,她恼了,又无可奈何闭着眼睛,叹口气,又吚吚哑哑不知道说着什么。“好好好……收着!”妈妈看到外婆不知从哪里掏出的一百块钱向我使眼色交给我,我一边谢外婆一边收下了。回家妈妈把钱要了回去,存回外婆账户,对我说‘’外婆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她能给的,她都想给你们‘’,妈妈最后叹了口气“连妈妈都做不到她这样。”
小学过后,由于繁忙的学业好像很少再去探望外婆,再说外婆第一次中风就在我十岁那年,那时我弟弟刚刚出生两个月,我十岁生日之后。还记得我十岁生日,家里人欢聚一堂,弟弟刚刚两个月,长得很清秀,从家里最小的孩子忽然变成了姐姐,在那个本是应该以我为主的家庭聚会上我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孩子,家人们都围着弟弟转,没有人管那个十岁的小寿星,失落感汹涌而来,妈妈很忙地做饭招呼客人,不时支使我做这做那,语气也不和善,心里满满的悲伤,我偷偷跑到房间,头埋在被子里,默默的流眼泪,不敢出声,怕他们说我矫情说我连这点事情都计较。然而也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异样,我更加难过。这时,外婆推门进来,叫我一起去买点菜,我擦干眼泪,一股脑爬起来,和她一起出门,外婆什么也没说,倒是我憋不住把心里的委屈说了出来,其实心里还暗暗想着会不会老人都重男轻女,反而会指责我呢?可外婆耐心安慰我,说弟弟还小,其他的我也不记得什么,外婆没读什么书,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却能在我失落委屈的时候给我最大的安慰,直至今天,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卷卷的短发很时髦,灰白花纹的体恤很有精神的样子,走起路来带风,稳健轻快。
那时的我以为她真的就能一直这么稳健这么精神,一直默默的为大家付出。姐姐比我大八岁,哥哥比我大两岁,弟弟比我小十岁。当时大姨生意忙,外婆一直帮大姨带姐姐,后来是哥哥,再后来是我,可惜弟弟无福享受了。我们都记得外婆烧的糖醋排骨,香甜入味,绝对是小孩子的最爱,有幸外婆中风后做过的最后一次糖醋排骨,其实味道已经没有之前难捏的那么恰当,可是那道菜就像是人到中年的美女,风韵犹存。小时候的时光回想起来,无疑是最单纯最灿烂最无忧无虑最值得回味的,我想在那时出现过的人,太难忘记。不记得外婆是何时开始在妈妈上班时就会来照顾我,说来奇怪,妈妈的话常常引起我的恼怒,可我却很愿意听外婆的话,也有可能是我们都喜欢看电视吧。外婆痴迷于电视的程度和我旗鼓相当,我们曾经从早到晚坐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暑假),到天气冷了,我还会贴心地拿床小被子,然后我俩窝在被子里,津津有味地看着都市偶像剧,我常常喜欢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而外婆毕竟是经过抗日的人,非常正义,爱憎分明,但我仍然很享受听她对各种好人的褒奖和对坏人的唾骂。后来妈妈发现外婆带着我一起看电视,非常愤怒,禁止外婆和我一起看电视,让外婆应该督促我学习。让我不敢相信的是,她真的不看了!我终于认认真真坐在桌前补了好几天的作业。第二天外婆实在按捺不住,跑出去三次看老人打牌。外婆可是坐不住的,这点我比她强丁点儿,哈哈。第三天,妈妈四点钟一下班,她就迫不及待打开电视。第四天,我悄悄跟外婆说“你看我这几天认真学习,你想看就看吧,我不看,我写作业。”说着,我装作不管她,认真写起作业,过了半个小时,她终于打开电视看起来,过了几天,她发现我偷偷看电视,非常的愤怒,就换台看她喜欢的京剧!呵,她以为我不看吗?那时的我连四十分钟的推销广告都看,哈哈哈(ಡωಡ)。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了吧。
外婆还有一点和我很像,就是很在意她人的感受。犹记一个闷热的中午,我和外婆躺在一张席子上睡午觉,妈妈最先醒来,看到我俩哈哈大笑,说我们两个之间都可以再睡一个人了!原来外婆怕我没位置睡,我怕把外婆挤着,我们都尽量缩小自己的睡觉范围,最终腾出了好大的空间。
其实还有很多往事,都过于细枝末节,不能记起具体的事情,只能记得细微的感动。外婆死后,没能抑制住我的眼泪,我一直以为我是坚强的,可是我错了,爷爷去世时,几岁的我没有哭,那是因为我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而今,我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第一次有了生离死别的感觉,一种对自然规律深深的无力感。有时候我也后悔没有多去看望她,只记得在她第二次中风自己跑出去不小心摔断腿后,给她喂过几次饭。其实我是逃避的,我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接受曾经那个健朗精神的人越来越衰弱,越来越不言语,拿不起筷子,大小便失禁。最后的一年里,因为无法走动,我和妈妈一去看她她就哭,她的情感只能用眼泪来表达,不能再有什么言语的表达,幸而妈妈常常和她心意想通,知道她喜欢时髦,就是她不能动了,还给她买好看的拖鞋逗她开心。而我,却躲得远远的,不敢相信即成的事实。
得知死讯的第二天,我匆匆从学校赶回去,看到门口寥寥几个花圈,有挽联掉下来的,我从包里掏出固体胶粘好,或许,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吧。上楼,看到怀孕的姐姐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泣不成声,说没人告诉她,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别难过了,情绪波动太大对宝宝不好。‘’外婆年轻的照片竖在桌上,上方是挽联,下面是上香的炉子,上面插满了未燃尽的香。舅妈草草地给了我三根香,就叫我一起去吃饭。来的亲戚说说笑笑,我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点,妈妈在独山公墓办外婆的丧葬事宜,还没有回来。爸爸守了一晚上的夜,正在家里睡觉。觥筹交错的光影里好像不缺什么,好像又少了很多。
所有事宜办完,我和妈妈说那天晚上我哭的眼睛疼,妈妈说她心里疼,接着又安慰自己说,外婆走了也好,少些牵挂,少受些苦痛。过了几天到周末,我照例回家,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到处买买买,我就放心了。星期六的早晨七八点钟的样子她忽然跑到我床前说,‘’你看,这是你外婆年轻时和妈妈小时候的合照,另外一张是外婆和你小时候的合照,多像啊——我们两个小时候,你外婆那时候多健朗啊,比妈妈现在的身体还好。哎呀,你外婆那时可疼妈妈了,总做新衣服妈妈穿,出去玩总把妈妈带着,妈妈小时候爱生病,有一次她还说‘伢啊,我宁愿病的是我,也不愿意难受的是你啊’,”说着她眼泪停不下来,哽咽着说,“我总觉得她还在一样。”说完,她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或许,对那些默默付出一辈子,不求回报,不求声名的人,能得到后代这样的追思和爱戴也是一种宽慰吧。
纪念外婆 周文芝 生于1938年2月 逝于2016年5月24日 享年78岁
外孙女 周晶晶 执笔于2016.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