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验孕棒。
1.
锦瑟怀孕了，她反复确认了三支验孕棒，因为第二条红线非常浅，浅得不仔细看似乎都看不出来，可在锦瑟眼里，却红得扎眼。因为她知道，这孩子不是老牛的。
老牛是锦瑟的老公，俩人结婚快十年了，孩子上小学二年级。
老牛其实不老，比锦瑟还小三岁，但是人如其名，老实本分，又倔又犟。身在事业单位，一没背景，二没情商，靠着自己的勤勤恳恳，当着没有头衔的业务骨干，领着一份不多不少的工资。不喝酒、不应酬，下班就回家，饭后辅导孩子作业，顺便抠脚刷手机，睡前泡脚，睡醒喝茶。
夫妻那档子事，一个月一次，通常是澡堂子搓澡回来那一天，没什么意外。
锦瑟没能像自己名字那般动人，好在身材匀称，生了孩子依然曲线分明，哺乳期过了之后，体重再也没过百。娃娃脸显得年轻，三十大几的人还常被人认成是小姑娘。有一副好嗓子，午夜电台主播一般温暖柔情，充满磁性，让人听了心安。
这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和能抚慰人心的嗓子，深得孩子们喜爱，做起小学语文老师的工作倒是如鱼得水。
锦瑟和老牛相亲结识，两人职业、品貌、家世相当，就连情感经历都一样——两张白纸，理所当然地结婚，生子。
去年九月，锦瑟新接手了六年级毕业班，说实话临阵换将是最忌讳的，起初她也不愿意，不过三十之后的尴尬年纪，已经没有了太多选择的机会，可这几年又最是关键，事业上冲一冲，上去了自是更好，若是上不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锦瑟想试试，家里赚钱的事是指望不上老牛的，事业单位的死工资，一年望到头，也就那样。可孩子上学之后的开销一天天的往上涨，全指着父母的那份补贴，几年下来锦瑟也过意不去，想着要是自己这几年累点，事业上能往前再迈一步，对孩子，对这个家也是好事，就应承下来。
也就是这样，锦瑟才认识了秦殊。
2.
秦殊是锦瑟班级里秦子浩的爸爸，上市公司高管。那天开学前的家长会，秦子浩的父母都没有出席，会后锦瑟收到了秦殊的微信好友申请，俩人就这么认识了。
说实话，主动添加班主任的学生爸爸并不多见，班里56个孩子，家长群里的爸爸十个手指就数的出来。加了好友之后，秦殊沟通的很积极，对孩子的情况询问的也认真。毕竟是体面的成功人士，说起话来礼貌又得体，语言拿捏得恰到好处。
任何时候无论锦瑟是文字还是忙到没时间打字只能发语音，对面的回复，永远都是一字一句打字的回复，这让每天应对着数十条语音轰炸的锦瑟，对这个爸爸添了一份好感。
这座城市的小升初竞争激烈，秦子浩学习成绩不赖，可就是语文差了点意思，总是在临界点徘徊，能不能去到重点初中，就看语文在关键时刻能不能出彩儿了。也是因为这样，秦殊找到锦瑟，希望她能在课余时间给儿子补补课，可以额外付费。
当时锦瑟还是有些犹豫的，虽然周围私下补课的老师不少，可是锦瑟一直没这么做过。一来怕学校发现，影响在学校的前途；二来语文这一科找的人少，给的钱也不多，里外算一算，也划不来。
可是这次秦殊开出的条件很好，不，是太好了。一节课500，每星期上三节课，来回有司机接送，保证保密，如果可以，先付两个月的课时费。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补课收入就快要赶上她的工资了，锦瑟回去和老牛商量，老牛这个人虽然自己没什么上进心，可是钱，谁不喜欢呢。当即把辅导自家孩子功课的事情揽下来，全力支持锦瑟接这个活儿。
3.
第一次补课是个周日，原本说好在秦子浩的家里，那天秦殊临时有会，司机把锦瑟接到了公司。秘书已经提前给锦瑟和子浩安排出了一个小会议室。锦瑟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饮料和水果。锦瑟没见到秦殊，直接就和子浩上起了课。
快到中午的时候，课程结束了。刚刚好，秦殊在这个时候进来。
“抱歉，林老师，上午的会议召开的匆忙，都没有来得及和您打个招呼。非常感谢您用休息时间来给子浩上课，这孩子皮的很，您费心了。如果有哪里安排的不周到的，随时和我说。我随时待命。”
这是锦瑟第一次见秦殊，笔挺的西装和平整的衬衫好像量身定制一样的合身，锦瑟平时也不认得什么牌子，不过看上去一定很贵。
会议室门一开，那种商务的气质扑面而来，身高目测还没有老牛高，可是气场至少上了两米，笑起来很干净，这和锦瑟想象中的中年成功男士的世故倒是很不相同。语言分寸中又带着幽默，缓解了初见时的紧促感。
秦殊算起来也得有40上下，可是人家这身材，看不出中年发福的啤酒肚，在伸手过来握手的瞬间，袖子微微绷着的样子，似乎还有点肌肉感。头发浓密，谁说男人过了35就开始秃，那恐怕是只有像老牛这样的普通男人才有的烦恼吧。
锦瑟迎上对方伸过来的那只手，心里暗想，有钱真好。
秦殊邀请锦瑟留下一起吃完工作简餐再送她回去。他带着儿子秦子浩和锦瑟去到公司附近一家连锁饭店，中等偏上，不会刻意，也不失礼貌。
两个人自然还是从子浩的功课开始聊起，锦瑟把子浩在学习中的一些问题很详细的跟秦殊说了一遍，毕竟收了人家的钱，况且，真要是把子浩教出来了，上了重点中学，自己脸上有光不说，工资也能跟着涨。
秦殊很认真的听着，丝毫没有显露出公司高管的压迫感，面带微笑，偶尔对她点头示意表示赞同。
聊完孩子，自然要找点其他的话题，特别巧的是两个人都喜欢电影。对于中文系毕业的文艺女中年来说，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会儿两个人喝着果汁也说的不亦乐乎。
无论是锦瑟说希区柯克还是周星驰，从拍摄手法到剧情台词，秦殊都能用他幽默的语言把话题继续下去。
饭后，秦殊开车送锦瑟回家，车上缓缓的传来《一生所爱》的旋律，想想刚才席间聊起的那一帧一帧的电影情节，锦瑟倒是生出了些相见恨晚的情愫，毕竟除了柴米油盐的琐碎，孩子的学习和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谈过兴趣和梦想了。
回到家一开门，老牛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松垮的短袖T恤还是前年买的，锦瑟总是让他买件像样的家居服，老牛总说那玩意穿在家里，又没人看见，花那钱干啥。发福的身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着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儿呢。
4.
之后每周三天，锦瑟开始期待这场课后的补习。
有时候秦殊不想麻烦司机，就自己开车送锦瑟回家。除了电影，锦瑟发现他还读过不少书，这可真说得上是顶级的灵魂伴侣。
这段日子，偶尔一个恍神的瞬间，锦瑟会想很多如果。如果早点遇见该多好；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轻易的听从了家人的相亲，就这样把自己嫁给了老牛；如果秦殊还是单身，他们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如果……
一个月的时间里，锦瑟确实从没见过子浩的妈妈，也没有人提起。有几次在子浩家里，借用洗手间的时候，里面丝毫看不出女人停留过的痕迹。这让锦瑟有点好奇，在思绪里又多了几分放任。
她甚至在学生信息登记表中查了秦子浩的信息，母亲的那栏里只有名字——苏明月，再无其他。
难道秦殊是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着？她脑海里无数遍的过电影般的回忆着他们相识的过程，秦殊怎样上心地过问着秦子浩的学习，一般的家庭，有妈妈在，几乎不需要爸爸操心这些事情。她凭借这些年的教学经验，心里又笃定了几分。
那天晚上秦殊像往常一样课后送锦瑟回家，车子突然慢下来，秦殊开口：“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
这样单独地邀约，还是第一次。锦瑟有点犹豫，理智告诉她自己已经是孩子的妈妈，而对方的婚姻状况她还不能确定。她本能的想拒绝。
“汽车电影院看过吗？走吧，我也没看过，就当我们俩这资深影迷体验一下小年轻的疯狂。不会很晚，电影结束，我就送你回家。”
秦殊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兴趣，又恰到好处地想到了她的顾虑。这就是成功男人的魅力吧，不可否认，在锦瑟生活的圈子里，还从未遇到过秦殊这样的男人。
原来他们这个城市也有汽车电影院，她自然是想去的，如果是老牛一定不愿意大晚上的跑去喂蚊子，关键是还浪费油钱。
锦瑟拒绝不了。
车的座椅很舒服，秦殊还特意放倒了一些让她坐的更放松些，他们第一次离得那样近，让锦瑟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心砰砰的跳，脸上也明显的发烫。
那天他们俩还喝了一瓶香槟，“刚好一个朋友送的，就拿来喝喽，别浪费。” 秦殊从后备箱取出香槟的时候，随口一说的话，就很容易让人相信，他在任何时候拿出任何东西，都不足为奇。
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对着瓶吹香槟，没想到秦殊除了是个优雅的男人，还很疯狂。
当秦殊把喝了一口的香槟递过来的时候，好像激起了她体内某种从未迸发过的冒险的荷尔蒙。
是啊，从小到大的锦瑟，都太乖了，爸妈眼中的乖乖女，老牛眼里的纯贞，好像任何出格的事遇见她都会主动绕道而行。
而这一刻，她彻底地沦陷。拿起瓶子喝了一口，立刻就有了醉意。
这一夜的脸红心跳全都有了。9月夜晚的风已经有了凉意，当秦殊把自己的外套盖在锦瑟身上的时候，他们的距离好像只有一毫米，那一刻锦瑟一动也不敢动。
秦殊很有风度的停了一秒钟，然后吻了下去。
那一瞬间锦瑟全身的血液好像一起涌向了大脑，那柔软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嘴里探，她太紧张了，还死死的守着仅剩的一点理智，咬紧牙关。
对方似乎并不着急，也没有停止动作，继续温柔地吻她，不知道是哪只手还悄悄地伸向了她的腰间，慢慢地向上摩挲。
“不……” 锦瑟下意识的想拒绝。
“别怕。” 秦殊态度坚定不容反驳。
就这一个不字，让他的舌头顺利地进入了她的口腔，然后就是无尽的黑夜里的试探，似乎要在那个黑洞洞的地方找到点什么。
大屏幕响起片尾曲的音乐，秦殊结束了他的吻，坐正，打火，开车送锦瑟回家。一路上两人再没有别的话。
5.
这一天，锦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了，晕晕乎乎的。
她先去儿子的房间，给已经睡得香甜的儿子盖了盖被子，顺便让自己清醒。
之后走去卫生间，洗脸的时候，水很冷，锦瑟发觉自己的脸还是热的，她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锦瑟心里打鼓，以后的课怎么办，还要继续上吗？收了人家两个月的学费，要不要退？秦殊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吻是喜欢吗？他是不是像她想的那样一个人带着儿子独自生活？这样优秀的男人真的会喜欢自己吗？
她强迫自己相信那一个吻完全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有来自对方的强势，她自己不想那样，绝对不想。她不会背叛她的家庭。
走进卧室，老牛的呼噜声已经此起彼伏，这个月的例行公事还没有办，看看老牛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锦瑟睡不着，是在怀念刚才的那个吻吗？
为什么有钱有地位的男人连接吻的功夫都那么好。
星期六的早上，锦瑟还在犹豫要怎么拒绝给秦子浩上课。
“我让司机去接你，很快就到。” 是秦殊的信息。
那个吻之后他第一次找她，没有任何的解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让锦瑟有点气恼，却也不得不安慰自己，不过是成年人之间的一次酒后乱性。
既然收了人家的学费，那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上课吧。
司机把锦瑟送到楼下，给她按了电梯，锦瑟一个人上了楼。
门一开，没见到秦子浩。锦瑟往子浩的屋里走，却不见人。忽然，一双手环过锦瑟的腰，探过来磨蹭锦瑟的耳边，锦瑟吓了一跳，慌忙想要挣脱。
“这就怕了？” 是秦殊，她一挣脱，他反而把她拥得更紧。
锦瑟闪躲着说：“这……不行……”
没等锦瑟说完，就被秦殊堵住了嘴。
想要推开秦殊，可她的身体并不这么想，秦殊就这样把她轻压在落地窗上，锦瑟更不敢乱动了。她穿着长款的衬衫，扣子多极了，可秦殊并不慌乱，一只手操作的有条不紊，还能空出另一只手钻进去先探着。
这时候锦瑟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心脏蹦到了嗓子眼，可渐渐的，她什么也想不到了，只感觉像是有次全麻手术醒来后，那种天旋地转。
锦瑟从没尝过这种快感，是的，在此之前她就只有老牛这么一个男人，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就会只有老牛这么一个男人了。此刻，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内疚，面对她的丈夫，正在家里辅导儿子功课的丈夫；而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刺激，一种释放。
像是掉入某种旋涡里无法自拔的求救者，一面渴望有人来救她，一面想要万劫不复的沉沦。
之后的每个月，秦殊和锦瑟都会做上一两次，一晃就是一个学期。
6.
秦子浩毕业了，小升初的成绩非常优秀，如愿拿到了重点初中的录取通知书。
锦瑟拿到的，是三支验孕棒。
她丢掉两支，又小心收起来一支。这段日子，秦子浩不再需要她去补课，秦殊也像失去了见面的理由一般，把自己变得忙碌起来。
这让锦瑟发现，自己想得到的，其实更多。如果说之前她还顾虑着老师和学生家长的身份，那么现在他们可以光明正大起来了。好像，她已经在心里坚定地做出了某个选择。
揣着那支验孕棒，锦瑟往秦殊家小区走去，她没有打电话给他，只是默默的守着。
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秦殊的车，车在小区门前停下来。看到秦子浩从副驾驶下了车，锦瑟刚想上前，却马上停住了。
秦殊下车，转过身打开后座车门，护着一个女人下车，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随即他又上了车，开走了。
门口保安热情的给女人和秦子浩开门。
见他们走远，锦瑟提着一口气走过去，挤出笑脸，望着他们的背影跟保安试探着说：“明月好福气，都生二胎了。”
保安也笑，“可不嘛，几个月不见，生个美国国籍呢，你也是来探望的啊。”
锦瑟提着的这口气重重的叹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这半年来很恶心，或者说更加可笑。自己还天真的以为是遇到了真爱，妄想着摇身一变成为高管夫人，不惜抛弃自己结婚十年的丈夫和不满10岁的儿子，去给另一个小孩儿当后妈。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究竟是把自己当成是空窗期免费的泄欲工具，还是为了儿子升学考试把自己当成利用的对象？可是不管是哪一种，从这一刻开始，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都怪自己太蠢了！她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
手机传来微信的提示音，是老牛：“媳妇儿，十周年快乐！”
锦瑟死死攥着兜里那支验孕棒的手，生疼。她有资格去闹吗？她又可以闹给谁看？
她鼓起了最后的一丝勇气，打车去了医院。
“老牛，十周年快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