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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

2022-01-29  本文已影响0人  pario

腊月二十八,对于我们家族来说,是个重大的日子。腊月二十八是二叔的生日,不过这日子在我儿时是没有记忆的。大约开始有印象也是我工作了,叔伯兄弟们都长大成人,二叔家里的日子也好起来以后。

二叔开始过生日了,因为是临近春节,也是趁此机会让整个家族能聚一聚,每年春节前的这一天都是我们全家族聚会的日子,热闹一场,其乐融融。

每次回老家给二叔过生日前,父亲都会提前准备好年货,一边算计着该准备什么,一边跟我诉说着二叔以前给家里做的贡献。

父亲是自己那个小村庄里的第一个本科大学生,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们这个城市工作的。

父亲离开老家后,照顾爷爷奶奶的工作就落在二叔身上。二叔还有三个儿子,赡养老人,抚养幼儿。在只靠几亩田地过活的年代,二叔真是付出了太多的辛劳。

二叔是我的亲叔,父亲的亲弟弟。我只有一个亲叔,他只有我一个亲侄子。这感情无法细说,几十年的感情了,我从孩童长大成人,且长得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我已过半百,而二叔由壮年变成了老汉,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深刻,像是刻满了他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他经历的近八十年的岁月。

父亲从退休后,也是坚持每年亲自率领我们全家回乡给二叔过生日,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也在那个小村子里留下了好的口碑。大家都说,亲兄弟都上了岁数了,还能处到如此程度,真是不易。尤其是兄长回乡给兄弟过生日。

父亲却总是说,当年我爷爷奶奶还健在的时候,二叔出了力,也替他尽了孝,兄弟值得他尊重,值得他善待。

礼尚往来,父亲生日的时候,二叔也会率领他的大家庭,一家老小,几百里路赶到烟台,为父亲庆祝生日。

我和二叔家的几个叔伯兄弟也都感情很好,兄弟们都说要以上一辈的两位老人为榜样,把这种真挚朴实的兄弟情感,继承和发扬下去。

五年前父亲重病卧床,不能再回自己的老家,那个小村庄给二叔过生日了,我就成了代表,每年回去给二叔庆祝生日。

而二叔以七十多的高龄基本每个月都会过来看望他的兄长,我的父亲。陪父亲聊天,给父亲按摩,给父亲喂饭喂药。让我们全家人感动。

每当我提起父亲经常教育我,说二叔为家庭做出了贡献,替我父亲也尽了孝。二叔总是谦虚地摆手,“说我们兄弟俩是各尽其责,你父亲当年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钱,每个月除了养你们全家,还要寄回去十块钱给你奶奶,那个年代的十块钱,可真叫钱啊。”

“除了寄钱,还给你奶奶买药、买奶粉、点心……,那都是钱啊,你父亲是替国家做事,我也理所当然扛起照顾老人的责任。”

二叔朴实的话语令我深受感动,也对他们老哥俩的兄弟感情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心里也暗暗地祝福两位老人,都能福寿康安。

可是天不遂人愿,两年前的春天,二叔也因为脑梗住院了,还好送到医院比较及时,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腿脚不太利索了。

但是,二叔在休养康复了几个月后,还是坚持让我的叔伯兄弟开车送他过来看望我的父亲,二叔说,几个月没见老哥哥了,心里担心,也怕自己的哥哥几个月没看见他来了,担心他的身体。

果然,看到了二叔后,父亲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父亲病后,说话不利索了,听不太清,有时我们自己家人都听不懂父亲想要表达的意思。

可是二叔来了后,跟父亲却聊得相当带劲,丝毫不影响他们俩的沟通。也许这就是从小到大,一同长大磨合成的兄弟默契吧,也许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正当我们全家为二叔病后没留下太严重的后遗症而感到欣慰的时候,我收到了二叔家,我小兄弟的电话,在电话中能听得出兄弟心情的沉重。

这消息也让我难以接受,心也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小兄弟说二叔住院期间,体检发现了肺癌,而且经几家大医院专家会诊后确诊为肺癌晚期,加上年龄大了,很难有回转的可能了。

知道二叔病情后不久就又到腊月了,那年的腊月武汉刚刚发现不明肺炎,已经有了扩散,到那会儿还没有传到这边,倒也是感觉出门的风险很大了。

我戴着N95口罩坐高铁回了老家,回去给二叔过生日,那时心里就想,祈祷二叔病情慢一点发展,会出现奇迹,但心里也隐隐感觉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回去给二叔过生日了。

这条两个城市之间的高铁刚刚通车不久,在老家那个小城设了一个站点,这个高铁站,他们老哥俩也盼了好多年,老哥俩都说,岁数越来越老了,出门越来越不方便,如果高铁通了,就可以坐着高铁来回了,既舒适,又节省时间。可是,现在高铁通了,他们的身体却都出现了问题,都坐不上了。

那年二叔的生日,我特意在单独敬二叔酒的时候,让最小的三兄弟帮我们拍照留作永远的纪念。

疫情之下,我开始写作,我的小说还没写完,二叔就走了,二叔是我小说里的一位主要人物的原型,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彼时,我所在的城市,在那波德尔塔病毒的冲击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越来越多。以至于去到外地需要隔离了。政府也不提倡跨区域流动,老家那边也愿意我这样的人过去。

  疫情之下,无奈放弃了回老家奔丧,错过了送二叔最后一程。跟叔伯兄弟的通话中,我们都尽量强忍悲痛,保持平和语气,因为我们都是男人,不好嚎啕大哭。所有的泪都在胸膛中涌动。

  我所在的城市,发现第一例确诊病例前,我回了一趟老家,彼时,二叔已经病重入院了,但精神尚好,可以自己进食,由兄弟和我搀扶着下床,甚至可以自己用电动剃须刀剃剃胡须。但说话已经很费气力了,呼吸也开始急促了,需要吸氧。

  我看着我儿时仰望的汉子,英雄了一辈子的二叔,此刻被疾病折磨得皮包骨头,瘦骨嶙峋,心里边很不是滋味。帮不了老人什么,只是学着兄弟帮老人捋捋后背,轻轻地敲打,以期让二叔能舒服一些。

  手摸着二叔已显露出明显肋骨和脊骨的后背,心里边却又浮现出二叔当年的强壮。

  我眼里出现了一个寸头汉子形象,头发硬硬地竖着,腰板挺得直直的,说话干脆,走路带风。

  那年我二叔刚三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走南闯北的年龄。

  那年,我还刚上小学,二叔去东北,路过烟台,让我带他出去逛逛,参观参观。

  我就给二叔做向导,去了烟台山,又去了博物馆的天后行宫。在博物馆东边新世界商店门口,有很多卖糖球的。

  每次我走到那,都会多看几眼,咽几口唾沫。尤其看着那把山楂劈开一半,夹进了一片桔子瓣的高端糖球,更是拿不开眼。今天,我的眼神依然被糖球吸引了。

  二叔见状,牵着我的手就走到糖球摊前,大声说,“来,伙家,给我来一根这个带桔子瓣的糖球。”

  摊主很开心,可能一天也卖不了几根高端货。赶紧从草扎的插满了糖球的圆柱体最高端,抽下来一支夹着桔子瓣的糖球递给我。

  “来,小朋友,拿着吧,你爸爸真疼你,真舍得。”

  我接过来,不舍得吃,自豪地说,“这是我叔,亲叔。”

  哦,哦,怪不得。亲的,看出来了。”摊主边笑着边接过二叔递过去的两毛五分钱。

  我把糖球伸到二叔嘴边,“叔,你先吃吧,可甜了。”

  二叔大咧咧地说:“你吃吧,海超,你叔天南海北地跑,不差这个吃!”

  小时候,二叔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最高大的。甚至有时候父亲说话,也有偷着不听的时候,但二叔一说话,我立马去照做了。

  后来,高中时期,1987年父亲发配我回老家读了一年书,那时我是跟同学笑称,我算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那个年代的农村还是比较困难的,二叔把馒头留给我吃,让我的叔伯兄弟们吃粗粮。地里有活,比我小的兄弟都上阵了,却舍不得让我下地,在我的再三要求之下,才让我跟着下地去帮着干点零碎活。

  记得在学校住校,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尿血,同时还连续几天高烧,把二叔吓坏了,一边送我住入院治疗打点滴,一边嘴里说着没法跟你爸爸交代了。二叔陪了我一整天点滴,是那种大玻璃瓶子的点滴,一天打了四大瓶,二叔就陪伴在我身边。来回踱着步,抽烟还特意跑出去,那个年代是不太讲究的。那时,我年轻气壮,很快就好了,二叔也放下心来。后来听大夫说是得了伤寒,也不知真假。

  每年,我总会在二叔生日家宴上碰到不同地方来的外地朋友。二叔喜欢交友,年轻时当过几年乡村教师,在老家算是有文化的老人。二叔也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没赚多少钱,但交了天南海北的许多朋友。

        尤其是东北,二叔的东北朋友曾经自豪地说过,“你二叔去东三省,只需买张票过去就行了,此外的衣食住行,包括回家的票我们就都包了。”

  由此可见二叔的为人,二叔的交友。二叔曾跟我说过,“朋友都是用心交的,你对别人什么样,别人就会对你什么样。”

  二叔是做种子生意的,前些年二叔身体还好的时候,每到种子季节,二叔家就住满了各地的朋友,连吃带喝,加住宿陪玩。不管有没有生意做,一视同仁,都是朋友。

  二叔三个儿子,四年前,正值壮年,神似二叔当年那般强壮的老二因病去世,半夜,我第一次听到了二叔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声。

  从那以后,一辈子刚强硬气的二叔受到了此般强烈的打击,开始衰老地越来越快了。病魔趁虚而入。

  回过老家几次,二叔一次比一次瘦,步履渐蹒跚,像是秋后参天大树上摇晃着的黄叶,被风就那么无情地吹刮着,令我伤感不已。

  记得那一天,看到微信里,小兄弟发来的信息“你叔病危”,我就赶紧想去医院做个核酸检测先备着。去医院的路上,听到小兄弟给我打来了电话,二叔走了。

  我停下了脚步,难掩心头的悲痛,想起了几日前在医院陪伴二叔那几天,那是我与二叔最后相处的日子。二叔瘦弱,颤颤巍巍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直至模糊。

  去医院看二叔那次临行前,我下意识地让小兄弟帮我个二叔合个影,我轻扶着二叔的肩,都尽量露出灿烂的笑容。也许,那天我们都意识到这是叔侄俩最后的见面。都尽量想把最美好的样子留在彼此的心里。

  我小兄弟把照片拿给二叔看,二叔点头示意很满意,二叔伸出手来,很郑重地跟我握手,男人之间的告别。

        二叔艰难地抬起手来,看起来很想像以前那般雷厉风行,却只能向我轻轻摆了摆,嘶哑着嗓子说了句,“走吧!叔侄爷们儿一场……”

  我扭头出了病房,极力憋住哭声,眼泪却止不住地簌簌而下。那天,已经是我跟二叔的永别。

  想到这,我抬头想抑制住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看到了高远的天,又要立秋了,朵朵白云像棉花糖般地飘伏着,隐约徐徐前行。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一定是有更美好的日子在天上等着二叔,二叔走了。

        明天又是腊月二十八了,二叔的生日,而今已成了冥寿。晚饭前,收到了母亲发来的信息:

        你爸爸现在脑子比以前清醒些了。昨天问我腊月多少啦。我说腊月二十六,你爸说,腊月二十八是你叔的生日。我说有疫情也不能去,让孩子转过去二千块钱,让他自己买点吃的。你爸说行。再没放声。你们来了,你爸不提就别放声了。他要再提就这样说。

        看过了信息,眼眶湿润,鼻子发酸。一杯酒下肚后,想到应该写点东西,说点什么,二叔在天之灵应该能感受得到。

        “二叔,祝您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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