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黄山渡劫
(本故事由黄山掌故及传说杜撰而成,纯属虚构,请勿尝试。)
师父说,“你该渡劫了。”
我眨巴下眼睛,平素逍遥无羁的师父,虽仍是淡然,但我知道她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师父虽有柔淑之态,却生性豁达,挺乎自然,不为虚名。学道至今,我却仍未知晓师父道号,只是在恍惚间听闻远道仙友唤起“孙不二”,不禁惊觉,难道师父已经修为几百岁光景。
“去黄山吧。”师父说罢,便又闭关静习去了。
黄山,世人只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为“天下第一奇山”。殊不知,先秦道家容成子,出崆峒山,四处游历修炼仙道,曾在此山炼丹探求长生不老之术。后黄帝拜仙翁容成子、浮丘公为师,同样来到江南黟山,并在此脱胎换骨、返老还童、得道升仙,至此山名也从了轩辕大帝,成了黄山。如今黄山,虽不似齐云山,已经鲜有道教踪迹,但在道家心中确属十足仙山。
我知师父必由深意,不敢懈怠,于是便踏上黄山的渡劫之路。
铁索劫
如今黄山,已拥有云谷索道、玉屏索道、太平索道三条索道。从前山登山步行要上行15华里,经过3个小时的艰苦跋涉才能到达的玉屏楼,此刻只需须臾便可到达,正当我暗自庆幸这渡劫之路也来得太容易,缆车到站,我只得起身。
抬眼就震撼于这一梯穿云。没人知道这路会有多艰险,单鲫鱼背,1564级台阶,194个石栏干和600米铁索,站在峰头远眺,云山相接,江河一线,脚边天堑。
石壁上,还是会看见许多铁索残垣。无法想象在这些锁扣上,曾经更迭经历过多少根铁链和绳索,只是这串联的铁链和绳索在不断置身又抽身,每个锁扣、每条绳索又生长出无限寄希望于此的长命锁、平安锁、定情锁,如今锁扣上的斑斑锈迹,仿佛在诉说着誓言的时间。时移世易,往来行人,只为黄山徒增誓言。
来黄山前,原本无法认同这些锁的意义:凡夫俗子就是乏善可陈,在铁索上落锁有什么讲究?然而,当我只身穿行鲫鱼背,一路从平白崎岖的山石中踩出路来,我仿佛也虔诚了些许。那是一种从惊慌和忐忑中生出的本能,双手攥紧了铁索,全部身家在此刻化作了对这些铁索的信任。黄山之巅,拔地万仞,禁不起失足下落的任何犹疑,那一刻的铁索就是化天地灵气于一身的万千守护。
登上峰巅的下一刹那,我已经不住在摩挲这些铁索,我相信那是每一个许下誓言的人在落锁前共同的感受:在一路困窘和疲累后,把更多的对生活、健康、福祉与感情的信任寄托于铁索。黄山不言其高,将每一个愿望一揽入怀。铁索突然晃了一下,上面布满的铁锁不住地响起沉沉撞击之声,我四顾无人,方知,已渡完铁索劫。
天雷劫
自古凡有修仙大成者,亦或逆天妖魔现世,乃至人间有不公之事,云雷震震、轰天霹雳,在这个时候总是成为铁面无私、判断善恶的天道所在。传说总是把天雷劫奉为诸劫之难,若修道之人想要突破修为瓶颈,必须挣脱天雷劫束缚。天雷劫也正是黄山的神秘之处。
黄山山峰众多,黄山七十二峰素有“三十六大峰,三十六小峰”之称。集八亿年地质史于一身的黄山,融峰林地貌、冰川遗迹于一体,前山岩体节理稀疏,多球状风化;后山岩体节理稠密,多柱状风化,山体峻峭,形成了“前山雄伟、后山秀丽”的地貌特征。山区多对流雨,近地面气层强烈受热引起对流而形成的降水,这类降水多伴有雷电现象,特别是黄山地势深沟高壑,加之气候复杂,变化剧烈,因而雷电频繁发生。
黄山平均每年有雷电日数为47.5天,平均每年雷电持续时间为110.3小时,这其中又属八月最多 。攀登天都峰之前,我便深知这样的阴天云雨,天都峰容易生雷。一路前行,广播不断在周围响起,天都峰响彻着雷电预警。
云海之上、群山之巅,天雷劫源引动天地异变。黄山群山此时却仿佛被天雷隔绝、险象环生。人类在天雷面前,何其渺小,任何一片带雨的云都能轻松击溃攀岩中的决心和勇气。山巅的树木,比山峰又凸起一截,照理来说,更是容易引起尖端放电,吸引雷击。然而,黄山却少见被雷击的树木遗骸。黄山多奇木,每一棵都活出一种动人的神态,一种舒展额举止。树木似乎从未将天雷视作生长的威胁,黄山也护佑着这些任性而自信的生灵。那种不妥协,并没有僵硬而倔强,更像是一种顺势而为,在极限之前挣脱每一丝束缚。忽然山风又起,雷电预警不止何时早已中止,树木婆娑作响,方知,已渡完天雷劫。
云雾劫
“自古黄山云成海”,黄山是云雾之乡,以峰为体,以云为衣。怪石、奇松、峰林飘浮在云海中,忽隐忽现,置身其中,犹如进入梦幻境地,飘飘欲仙。云雾湿润,使得山间植被更是通灵滋润,黄山索性用“云雾”命名了当地名茶。《中国名茶志》载:“明朝名茶:......黄山云雾:产于徽州黄山。”此黄山云雾虽已失传,然黄山仍是时刻云雾缭绕。
总有人为不得见黄山真容而遗憾,殊不知,黄山一年之中有云雾的天气达200多天。黄山奇景的集大成者、黄山绝佳处以玉屏景区为例,“蓬莱三岛”、“百步云梯”、“一线天”、“鳌鱼洞”都隐匿于云雾之中。水气升腾与雨后雾气此起彼伏,奇峰怪石和古松隐现云海之中,一时间遮天蔽日、不见形状,一时间波澜壮阔、一望无边。黄山大小山峰、千沟万壑都淹没在云涛雪浪里,天都峰仿若浩瀚云海中的孤岛。莲花峰和天都峰,王不见王,直教人慨叹“海到尽头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云雾遮掩,不辨别方向,不免让人垂头丧气。一瞬风来,流云散落,拨开迷雾,远处山峰犹如梦中蓬莱。就在欣喜之间,云来雾罩,浩浩荡荡,景致又稍纵即逝。几个来回之后,胸中仿佛已经存着一铺万顷的云海,双眼也仿佛练就金睛。任风平浪静,任天高海阔,我自有天上宫阙、山影如画。那云雾触手可及,不禁想掬起一捧,让它在指缝间穿梭流淌。忽然一线阳光如洒金绘彩,云雾由浓转淡,轻者升腾,重者跌宕,方知,已渡完云雾劫。
焚心劫
黄山这一路,雄、奇、险、幻,远眺天都,近观莲花,俯瞰溪流,穿梭云雾,可谓处处流连。然而,每每觉得已经拔升了一定高度,遇到下行的游客张口一问,总会得到“还远着嘞”的回答。烦乱急躁的心思也竟因此渐渐从容和镇定起来,既然还远,那就慢慢爬吧,何苦急在一时。
2001年,一位长者攀登黄山,赏迎客松揽天都峰,见山峦起伏,峭壁峥嵘,云变雾幻,豁然开朗,不禁抒怀:“遥望天都倚客松,莲花始信两飞峰。且持梦笔书奇景,日破云涛万里红。”一刻黄山,刻刻人间。探山洞,攀险峰,观云雾,避风雷......问世间谁人无忧,即便大罗金仙居于大罗天,不老不死、永生不灭,也需轮回劫难,并非无所忧愁。红尘凡人得失苦乐情欲交炽,若湛若虚空,则一相无相,拨云见日。
于山涧惊恐时观兰草甘露,于土石乏味时寻山花野趣。手指不知不觉间,已在一路攀爬中变得略显坚硬和粗糙,每个趔趄、每次脚软、每份肌肉支撑不住的酸痛都在黄山的晋升之路上一一瓦解。黄山无声,却暗自在我身上和心上留下痕迹。
所谓渡劫,不过是明性见道,使心地清静,才能返朴归真。一念黄山,一念人生,殊途同归。能有登高远望、指点江山的气派,亦能有披肝沥胆、艰难困苦的攀爬求索;能有金阙陈情、玉炉焚香的庄华,亦有蓬头垢面、乞食度日的困窘,均以平常心安然处之,即为渡劫。
远处一老一幼,搀扶着登顶天都峰,像极求长生不老的轩辕黄帝和返老还童的功成身就。忽然听得远处纷纷笑声犹如一阵仙乐:“离俗超尘,探玄究妙;铁板寻真,笊离灵照。九还功就,几载坐忘;蓬莱归路,笑倒丹阳。”师父的唱诗从袅袅飘出,方知,已渡焚心劫。
下山一路,我不曾回首,只因,黄山已留印胸中。
作者小介:刘鲸鱼
三线城市的二手经济学家,旅行师,签约摄影师,试睡员。一念旅行达人,一念人生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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