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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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某天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村里突然传出了一件爆炸性的新闻。
“村东头王秀梅大婶家的儿子没了……”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可奇就奇在这个大婶的儿子前一天才结的婚,门口贴的红色喜联都还在,人却没了。
王秀梅的儿子快四十岁了,人长得精瘦个也不高,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村里人一年也见不到几回,家里全靠她四处打工养活。
近几年眼看着身体不好,才四处张罗给儿子说了个媳妇。
这个女孩叫冬妮,娘家住在三十里外的一个镇上,天生是个跛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说,脸上还长了一脸麻子,这个外形条件导致这个女孩熬到了三十好几还没嫁出去。
听说她去提亲的时候,娘家连彩礼都没要,就催着赶紧挑个日子把女孩嫁过去。
婚礼那天, 王秀梅拿出所有家底想好好办一场,可还是力不从心。幸好同族中人大都热心肠自发过来帮忙,婚礼虽略显寒酸但该走的流程都走了。
晚上看热闹的人群散去,王秀梅特意去厨房给儿媳冬妮烧了一碗鸡蛋茶,然后一手拉着跛脚的儿媳,一手拉着儿子,语重心长地交代:“你们俩已经成家了,咱家不富裕,但这么多年靠着我这个老婆子也没饿死。近几年我这身体明显感觉不行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们了……”
儿子听了她的话,羸弱的身体颤抖了几下,忍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尖锐又嘶哑,胸腔因为用力凹成了一个坑。
跛脚的冬妮赶紧上前给他倒了杯水,王秀梅看此情景倍感欣慰,抚摸着冬妮的手忍不住感慨:“真是个好孩子,我儿子娶了你有福气……”
临睡前, 王秀梅拼命挤着眼给儿子使了使眼色,就回自己屋睡觉了。
半夜时冬妮一阵尖锐的呼喊划破了夜空,王秀梅在被窝猛然翻起,然后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了。正准备再次躺下时,冬妮敲响了她的门。
她才察觉不对劲,赶紧披着衣服过去看,但已经晚了,她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02
王秀梅凄惨的哭声在后半夜的村里不断回荡,邻居被惊醒后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走了。
到了早上,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半个村的居民。大家聚在街上,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件稀奇事。
“哎,要我说这王大婶娶来的媳妇面相有问题,指定/克/夫/,要不然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跟她睡了一觉就没了?”
“也不一定,这个王大婶的儿子也是个怪人,从小没怎么上学也就罢了,长大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天到晚躲在家里不出门,说不定他的问题更大……”
总之大伙凑一起说什么的都有,一些碎嘴的大妈挤眉弄眼,煞有介事地说起了自己趴墙根偷听来的洞房秘事,一口咬定这个叫冬妮的小媳妇是个害人的妖精……
一个年轻人看不下去呛了几句:“你们无凭无据瞎说啥?还说人家是妖精?太好笑,妖精不都是长得很美吗?你看看她,像那回事儿嘛?”
“哎呀,你还年轻不懂事,妖精不一定非得是美的,也有些是装的,兴许到了晚上就现形了……”那些大妈嘴巴太缺德了。
村里人讨论的时候,前一天婚礼上帮忙的同族人已经赶到了王秀梅家。
一个辈分高一点的长者询问冬妮,这到底怎么回事。冬妮唯唯诺诺地说她也不知道,半夜他说自己心慌得厉害,她赶紧伸手帮他揉,没想到还没碰到他,他就倒下说不出话了,她一看不对劲就赶紧去喊人……
冬妮话没说完就被王秀梅打了一巴掌,这个刚失去儿子的老太太,此刻明显已经失去理智了。
她撕扯着冬妮的衣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冬妮流着泪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声不吭,任由婆婆发泄着心里的怒气。
族人上前帮忙拉开了两人,不停地劝说王秀梅,说这孩子身体差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也不能全怪冬妮,事已至此,咱该咋办就咋办呗……
唉,可怜只做了一天新娘就成了寡妇的冬妮,此刻只能收起眼泪,帮丈夫办理后事。
03
后事办完,王秀梅恢复了一些理智,摸着冬妮的脸问她疼不疼,冬妮摇摇头说没事。
王秀梅叹了口气,随后郑重地说:“你这孩子也是可怜人,要不你还是回娘家吧!你这么年轻,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再嫁个好人家呢……”
冬妮依旧是摇头:“妈,我不回去,我娘家肯定是容不下我的,你看咱们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家都没人过来问一声,我现在回去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没想到冬妮虽然样貌不佳,脚有残疾,但口齿还算是伶俐,脑袋也不糊涂。
这话倒是让王秀梅心里一惊,才想起当时她去提亲时的场景,亲家对着冬妮随手一指,就像打发一个累赘一样。
可把她留下每天看着也糟心,不管怎么样,冬妮都是她明媒正娶过来的儿媳妇,没想到自己养了半辈子病恹恹的儿子,现在儿子走了,她还要再养一个只做了她一天儿媳的女人,她实在觉得亏得慌。
冬妮看出了她的想法,拍了拍自己已经萎缩的左脚说:“妈,你别担心,我虽然有点残疾,但我能干活,家里地里都能干呢,咱们俩搭伙过,你不吃亏。”
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王秀梅在她身后不停叹气,儿子走了对她打击太大了,她对以后的生活真是没有半分希望。
本来想着冬妮回了娘家后,她一个人就听天由命,熬一天算一天,实在熬不下去就狠狠心去找儿子。可现在,家里多了个人,她实在是施展不开这个计划。
没一会儿,冬妮就简单做好了饭菜,看着她走起路来费劲的样子,她只能打起精神过去帮忙端饭。
吃饭的时候,王秀梅才仔细看清了冬妮的脸,当时提亲时只觉得脸上有麻子,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嘴唇上方还有条疤痕。
王秀梅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好久,直到冬妮不好意思地问她怎么了,她才收回目光。
“你嘴唇上面的疤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嗯,这个是从小就有的。我出生时是个豁嘴儿,后来爸妈带我去做过一次手术,结果就留了这个疤……”冬妮说得大大方方,一点没藏着。
04
其实王秀梅已经猜到了,她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见过一些奇闻异事。
她问冬妮:“就是这个原因,你爹妈不喜欢你?”
“嗯,可能是吧。我也不喜欢她们,我喜欢你,要不我以后就当你女儿吧?反正你现在也没儿子了。”这话一出口,冬妮就自觉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可是已经晚了,王秀梅‘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骂:“我怎么没儿子?他虽然身体差了点,可是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谁知道娶了你反而把/命/丢/了,你这个/扫/把/星/,还有脸提我儿子……”王秀梅说完这话嚎啕大哭,冬妮怎么也劝不住。
晚上睡觉的时候,冬妮抱着铺盖进了王秀梅的屋,王秀梅黑着脸不理她,冬妮也毫不在乎,跪在床上把褥子用手铺平整,又将被子整整齐齐叠了两个筒。
冬妮脱了鞋袜上了床,又窸窸窣窣开始脱衣服。王秀梅实在看不下去了,叉着腰问她到底要干嘛?
冬妮说,那个屋我睡着害怕呢,咱俩挤挤吧,半夜我还能照顾你呢。
哼,照顾我?王秀梅嘴里嘟哝了几句,万般无奈之下也上了床。
关灯后屋里一片漆黑,王秀梅翻来覆去睡不着,倒是冬妮心大,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外面的月亮升起来了,从窗户上洒进来一大片柔和的光芒。王秀梅反正睡不着,便想去院子里坐坐。
她轻手轻脚地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穿鞋子,就被冬妮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了。
王秀梅这会儿是真的没一点脾气了,她甩开冬妮的手,皱着眉头问:“你到底要干嘛呀?让你回娘家你不回,留下来吧也不安分,想着法子折腾我。我可告诉你,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啥玩意儿也没有,你就是在这里熬到我也走了,也捞不到什么好东西……”
05
她气急了,口不择言说了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话,却发现冬妮低着头一声不吭,连句反驳也没有,她一个人说了好久,越说越没劲,索性也闭了嘴。
时间过了好久,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黑夜仿佛顷刻间有了重量,压得两人喘不过气。
冬妮哭了,王秀梅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妈,我担心你,我怕你想不开,所以没敢睡太沉……”冬妮喉咙沙哑着说。
话说完了,泪却没停。奇怪的是冬妮的哭与常人不同,没有任何声音的,只能听到泪大颗大颗往下滴的声音。
王秀梅叹了口气,说自己出去上个厕所而已,不是去寻短见,冬妮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她装模做样从去厕所溜达了一圈出来,发现冬妮站在院子里等她。
在月亮的照耀下,冬妮微微眯起来的小眼睛发出亮晶晶的光彩,这点微弱的光,让王秀梅的心突然柔软了起来。
她说反正睡不着,在院子里坐坐呗。话音刚落冬妮已经搬来了凳子,婆媳两个翘着二郎腿披着月光说起了闲话。
王秀梅问:“你这个名字不好听,谁给你起的呀?”
“不知道,反正我是冬天出生的,又是个女孩,就叫冬妮了。”冬妮的声音变得凉凉的。
唉,两人说了几句又没话说了。沉默了许久,王秀梅才又开了口:“那个,我骂你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我的儿子从小就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可我没钱给她治,只能养在家里。所以他走了,不应该怪到你身上,我只是接受不了才针对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冬妮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我不走除了不想回到那个从小冷落我的娘家,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你儿子。那天晚上,他没有碰我。他告诉我他病了,以后说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不能害了我……”冬妮哽咽着说。
“你和你儿子都是好人,我反正没有家了,留下来咱娘俩相依为命,也挺好的。”
06
王秀梅这才恍然大悟,又觉得欣慰。她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丈夫早逝,为了保护患病的儿子,不得不用极端的方法把他保护起来。
原来,儿子这么多年虽然不与外人接触,可是那颗心依然像个孩子一样纯真善良。想到此处,这么多年吃的苦都值了。
王秀梅吸了吸鼻涕用手抹了一把脸,转头看着冬妮,说看到儿子去世后她没流一滴泪,还以为她铁石心肠呢。
“不,我哭了,只是不敢大声哭而已。”冬妮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说。
“为什么?”
“习惯了,家里人对我管得严。从小即使被欺负得再厉害也不敢大声哭闹,长大后就不会哭了……”冬妮说得淡淡的。
王大婶在冬妮的手上拍了一下,说以后不用管那么多了,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咱俩一个跛脚一个老太太又怎样,照样要把日子过红火了。
月光照得冬妮的眼睛更亮了,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心里顿时充满了力量。
冬妮没有吹牛,她虽然跛脚却什么活儿都能干,做饭洗衣不用说了,还在房子附近开了一片荒地,撒了各种蔬菜的种子,每天一瘸一拐地提着水去灌溉。
王秀梅放下了心里的成见,决定出去找个零工赚点零花钱。
附近有承包商种的花生熟了,四处招人去干活儿,一天五十块钱,村里妇女们争先恐后去报名。
冬妮也一瘸一拐凑了过去,只是她刚往前迈了几步,人们看到她就一哄而散,角落里全是一堆堆窃窃私语的人群。
冬妮不傻,知道这些人躲什么,她也不在意,从小她受尽了冷落和孤立,早就对此免疫了。
遗憾的是,她去报名了,人家一看她的样子,就摆摆手让她走。
07
她失落地回到家,王秀梅安慰她说:“去不了就去不了吧,你在家给我做饭也行,我一个人出去赚点钱够咱们零花了……”
王秀梅出去四处打零工,干了一个秋天的活。冬妮一个人从早到晚守着这个家,日子过得冷冷清清。
秋天快过完的时候,王秀梅回来了,给她带了几个芝麻烧饼。冬妮狼吞虎咽地吃完后,问还有吗?王秀梅摇了摇头。
冬妮说这饼太好吃了,我们自己会做就好了。王秀梅说,这有什么难的?自己做了一辈子饭,还能被难住了?
于是婆媳两个窝在家里一遍遍实验,终于做出了和买来的一样味道的饼。
俩人突发奇想,以后要不然在家做好了烧饼,用筐子装着走街串巷去卖,说不定也能养家呢。
说干就干,她们有一辆破旧的电动车,王秀梅带着冬妮,冬妮手上挽着一个大筐,大筐子里装着做好的烧饼。俩人笨拙地一个村一个村去吆喝。
慢慢的赚了点钱,她们换了一辆电动三轮,这次冬妮当司机王秀梅坐在后面吆喝。冬天时俩人冻得牙齿打颤,夏天时热得喉咙都在冒火。
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俩人居然把这么个小生意坚持了下来。家里买了个烤炉,婆媳凌晨起来和面做饼,中午出去一趟,下午出去一趟。
王秀梅身体更差了,好多次眼前发黑差点倒下。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去见儿子了,其实她早该去了,是因为冬妮,她才又坚持了这么多年。
现在也有一个心愿还没完成,她要给冬妮找个好人家才能安心离去。
08
她又打起精神爬起来四处打听,人们听说她要给儿媳妇找对象,都背地里笑掉了大牙。
偶尔也有几个帮忙介绍的,找来的人自然条件都不太好,她劝冬妮,在这些人中间挑一个吧,一个女人,日子太难过了。
她倒是想挑,可那些人竟然没一个看上冬妮的。冬妮对王秀梅说算了吧,没人能看得上我,咱娘俩凑合着过算了。
王秀梅整日唉声叹气,痛骂那些以貌取人的男人,最终一病不起,临终前拉着冬妮的手说:“去,把我床底下的箱子拿出来,看看还有啥值钱的,都留给你了……”
冬妮听话地拿了出来,打开后只有几枚古老的铜币,和一个发黑的/银/手/镯/。
“妈,我不要这些,你走了,就一起带走吧!”冬妮又掉起了泪。
王秀梅有气无力地说:“傻闺女,我走了带这些干嘛?这些东西都不值钱,是我当年结婚时娘给我的陪嫁,原来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后来家里变故,我一个老太太不好养家,那些年能卖的都拿去换钱了。剩下这些,都是没人要的,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她刚想再说几句拒绝的话,王秀梅幽幽地闭上了眼睛。
冬妮终于哭出了声,她拼命抓着王秀梅的手,撒着泼哭着闹着,嘴里喃喃地说:“妈,你走了,我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曾经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里,王秀梅告诉她以后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以后婆媳两个要把日子过红火了。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就要过好了,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王秀梅入土为安后,冬妮拿出那枚发黑的/银/手/镯/,用牙膏仔仔细细清理干净,郑重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手镯上雕刻的祥云闪闪发亮,就像那个夜晚两个人晶亮的眼睛。她朝王秀梅长眠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拍了拍自己残疾的一只脚,眼里噙着泪说:放心吧,我脚虽然有点毛病,不耽误干活……
嗯,就算全世界离开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