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舞者（192）
2020.10.8
饱饭后，我们开车到外面溜一圈，大街两旁的橘色街灯忽明忽暗地照在花带的树木上，霓虹灯也不甘心地参了一脚，让这一切显得有些鬼气森森感。
途过批发部的路口时，有一辆超大型号的消防吊机朝路口里面驶去，文爸嘀咕很奇怪，好端端怎么会有消防车来，哦，应该是有人落水了。
瞧着那消防车那超厚超粗的铁吊臂显然不是我们看花眼，它是真的从远处过来了。这种几乎见不着的玩意儿突然而至，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但奇怪的是，那个方向只有鱼塘边的一条小河，大晚上的肯定没人去那里逗留玩耍。要是有，也只能是一些流浪者，但也绝不可能会落水。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落水了，水深也最多齐腰，扑腾几下总能上来，不至于惊动这位深入简出的消防吊车的。
那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它出山了呢？怀着一颗探寻究竟的心，我们跟在了消防吊机后面。渐渐地，我们看到了很多人聚集成一片，或站或坐，交头接耳议论着一些我听不到的话。
停车后，我还坐在电动车后座，位置不够高，只见前方一圈人头，好像围着中间那一大片空旷。我着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长脖子看，但视线被一辆面包车挡住了，只能下车。站在楼房下的男男女女也和我一样，踮起脚尖去看前方。夜色像是泼墨，时间越长，线条越浓。文爸惊讶地说有人要跳楼啦！
“啊？！”我当即吓了一大跳，竟然有这种事情，亲临现场，听到了这两字，我像是被铁锤重重一击，着实被吓到。
那我更要去看了，穿过人流，跻身到里头，夜色更浓了，刚才尚且能看清陌生人的长相，现在却只能看见攒动的人头。有一对年轻男女贴在墙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远处的高空。我略微侧身，超过他们，在他们前方站定，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去求证到底是不是有人要跳楼。
从我下车到这会儿，前后不过是半分钟的时间，只一抬头我便看见了天台上的一抹细长的黑影，那团黑影定定站立，面向高空，像是一个高傲的王者。突然听到耳边有人手指着她，叫，“啊！有人要跳楼啦！”
跳楼！黑影！人！
像是一股电流击穿全身，我万分惊颤，凉意顷刻间爬上了脊背，整个人僵住了:“什么？真的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旁边的女孩看也不看我一眼，脱口而出！“是呀！不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呢？是疾病？贫穷？破产？婚姻？再难再苦，也不至于放弃生命吧？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她甘于臣服在命运的脚下呢？
有个穿着橙色制服的女消防员抓着一卷绳子从远处跑来，从人群中匆匆而过，爬到了舞者所在的那栋楼。五楼的房东把家里所有灯打开，让它们发出光亮，以试图驱散舞者心头的阴暗。此时橙黄色的光芒散入空中，让我得以看清那瘦小的舞者张开双臂，沿着天台的围栏，像幽灵一样飘过来。
“呀呀呀！”
“女人跳楼啦！”
“我去我去！要跳楼了。”
底下的所有人都跟随她的动作一上一下，旁边的人狠狠为她捏了一把汗。其实消防员已经上天台去做思想工作了，但是，远在地上的我听不到。
她是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她的黑色长发在随夜风摇摆，她的灵魂摇摆不定。六点过后就起风了，天台上“高处不胜寒”，残忍的冷风大片大片刮来，让那裙摆飒飒响，不受控制。跟着，冷风也钻入我脖子，我缩了缩脑袋瓜，想必那女人肯定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忽然，她像个舞者飘过去了，一直飘到天台的角位上站定，时间仿佛定格，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那片空地上的人一片哗然，气氛紧张起来。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在地上撑起了一个巨大的充气垫，以防不测。
她忽然又做了一个往下的动作，由于隔的太远，我们看不真切，全都吓得后退一步。恍惚间，我有种错觉，她成为一只万众瞩目的飞鸟，从六层楼高的天台上滑翔而下，美丽，优雅，体面。当她坠落的时候，她的身姿就像长空搏击的雄鹰，她不是在坠灭，而是在高傲地向生命告别，向亲朋好友告别，向这个精彩的世界告别。她不是奔赴死亡，她只是换另一种方式生活到异次元空间去。底下的所有人都跟随她的动作一上一下，旁边的人无不心惊胆寒。
小文文想看，于是挤出脑袋去张望，却被文爸按下了脑袋。少顷，他突然尖叫，一刹那，凉意直达心底，透心凉了个遍，舞者要跳了！？谁知，小文文指着地面的大狗狗，高几乎到他肚脐周围的大狗狗不停地朝他咧嘴。小文文看着狗嘴里的森然獠牙，吓得频频后退。
我悬着的心稍稍回落，抬头再看时，见舞者已经坐下来了。她的姿势无精打采的，软面条一样无力弯着腰，似乎要成定局。大部分人等得不耐烦了，议论声夹杂着奚落嘲讽，越来越大。
有个男人拿着手机把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录成了视频发到朋友圈，朋友圈里的朋友看到了这条大新闻，穿着拖鞋就来了。有的女人头发湿答答一片，不停滴水，把肩上一大片染湿了。有的男人袜子才穿了一只就骑着摩托车飞奔而来。有的老太太拖动小推车带孙子来了，刚到，看到舞者坐在那里没动静，很不屑地取笑，“丢！要跳就快点跳嘛！不跳我就回家睡觉，不等了啦！”说完，她还放肆大笑，生怕没人知道她的存在似的。
老太太笑起来，皱纹像波浪一样，上下翻涌，很有层次感。五只大金牙的缝隙里粘着四片菜叶子。金耳坠随着她得意的笑，荡来荡去，像荡秋千的孩子一样，快乐极了。
本是严肃的，悲伤的，惊险的场面，被她这样一搅和，味道就变怪了。一个冷面包加了盐，要多难吃有多难吃。很多人热情地赞同她，纷纷叫道，“哎！是啊！怎么还不跳？干嘛不跳了？急死了。”附和声此起彼伏，听了叫人如何不心寒？
舞者号啕大哭，悲伤逆流成海，愁深似海，比山还高，怎样驱散？能否驱散？她悲凉的哭泣一声，一声地划破了夜空，高亢，孤寂，决绝。她的绝望，她的无助让人动容，有人猜测她可能生意失败了，有人猜测她可能被抛弃了。我不知到底是哪一种，但我知道她痛苦得快崩溃了。
我猜想，如果她跳楼，应该会落中充气垫，成功脱险。这反倒会让众人耻笑，日后可能还会被人当做谈资取乐子。成为谈资是她这番作为的仅有好处。
如果她没跳楼，恐怕也混不下去，出门会被认出来，会被当面奚落，出丑。被贴标签的生活，怎么算怎么亏。
如果她果真跳楼作古，其父母多痛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也只会让父母难过一辈子。
横竖都是糟糕的结局，所以，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真可谓:
大事当前，障碍难跨，思虑再三，合理妥当，行动不迟。
后来，很多人等待了很久，却一直没等到他们心中所想的场面，于是纷纷离开。刚才人头密集的街道很快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人，这时，我才注意到，楼顶那抹黑影已经不见了，擦擦眼睛，还是不见了。突然一声声喝彩从楼顶传来，原来天台的舞者已经成功被救了。我暗自松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人长久！
人呐！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谈论其他事情，只有活着才能感受酸甜苦辣咸，过上五味人生。而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死亡不能解决一个人面临的问题，反而只会遗留问题和增加问题。既然敢死，为何不敢活？我相信所有的问题都有一个属于它的答案，都有办法去解决。
愿岁月静好，山河无恙;愿你我安好，晴天自来。
作者写作谈:
生死永远是大事，婴儿来到世界有人欢呼，老人离开世界有人吊唁。生与死受控于自然界的手，生与死也受控于一念之间。结局如何，皆有定数，无需强求，知足常乐。生死关头，冲击力太大，有感而发。祈愿人人平安无事，快乐过活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