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小小小的火》(含剧透)

"如果预知事情的答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吗？"

读完这本书，这句话就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又想起顾城那句宿命般的话"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是从不面对选择的……就像你是一棵苹果树，你憧憬结橘子，但是你还是诚实地结出苹果一样。"所以我想即使事情推翻再重来一次，也许还是同样的答案，因为时光的累积注定你是你，而我是我。

可能这个读完后的"第一感慨"会有些偏题，再重新回到故事的本身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气呵成地看完一整本书了，读到故事的最后一页时，很不甘心再翻开就是作者的致谢了。这是看完东野圭吾代表作后又一次对一个故事结局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虽然伊奇踏上了逃离的路，但并没说她到底会遭遇什么，内心盼望她能不走弯路地与米娅母女团聚，无论后续会如何发展，都能结出属于自己的苹果;珀尔并没有表示立即去看祖父母，然而我很希望米娅能在父母逝世前再去见他们一面，和过去的一切和解，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在为人儿女的身份上却依然留有遗憾;至于理查德森一家，很想知道他们发现事实后的表现……等等等等，作者唯一给出的确定结局，大概只有琳达夫妇失去周美玲后重新选择领养中国的孤儿这一点了。

但仔细想想一切说透好像又很没意思，有些答案就像是注定了，有些答案又像是会有无数种的变化。说到底，人生就是很玄，一切似乎不可捉摸，一切又似乎早有蛛丝马迹。等到多年后回头试图总结的时候，也只能说不过苹果是苹果，梨是梨。就像理查德森太太年轻时以为自己是永远会挥着火种反抗着，骄傲着的女孩，多年后再看着米娅和伊奇时，才发现自己其实更喜欢规则，更喜欢安定、符合世人标准、没有意外和叛逆的生活。或许在人生真正走到尽头之前，我们都不知道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千千万万个家庭，但我们贫瘠的想象力总让我们以为世上只有两种人，过得好的和过得不好的，世上只有两种家庭，和美的和不和美的。我们更甘于享受世人统一的标准，尤其当我们被认为是优越的那一方。追求好并没有什么错，但不应该拒绝，不应该否认世人都有世人活着的姿态。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眼前的人。

作者在文中所描述的四个家庭都令人着迷，也发人深省。我喜欢米娅，不太喜欢理查德森太太，但也没办法批判她。作者试图站在一个稍显公正客观的角度去描述每个人的行为，每种生活背后的历程。

理查德森太太对伊奇过分的控制欲始于她对伊奇的爱，伊奇出生时的孱弱让她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必须紧紧地关注她，片刻不得放松，直到有一天，她自己都不曾察觉，无法控制的挫败感已经走在了爱的前面。当对伊奇纵火的愤怒冷静下来后，她对伊奇的爱在那个独自坐在台阶上的深夜里开始"恍若惊觉"般的复苏，这一刻她多年后再一次肯定了自己作为母亲的天性，而不是日日和伊奇相处时刻意地远离、忽视、不在意。试想倘若伊奇被顺利找回，一切会回归正轨吗，理查德森太太会放下强于爱的控制欲，重新拥抱这个手握火种，"格格不入"的女儿吗？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生活就是如此，家庭更是如此，永远缺少戏剧性且永恒的转折。一如在《请回答1988》里，德善控诉作为"二女儿"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后只迎来了几天的惊喜转变，几天过后，一家人仍然回归最熟悉的相处模式。有时候觉得原生家庭就是这样，永远会是一颗隐隐作痛的痣，却又被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无论你是否意识得到。血缘，大概有很大几率成为一个人一生无数关系中，可以最美丽却也最痛苦的那一个。但往往无奈的是，我们可能无法百分百地谴责任何人(对于大多数普通家庭而言)。就像争夺美玲抚养权一案，选择富足优渥的家庭，还是亲生母亲，似乎都各有各的理由。富足优渥的家庭对健康成长意味着很多，但也有可能失去原本注定会自然而然拥有的一切。而选择贫穷曾放弃抚养权的亲生母亲，前路也似乎并不坦荡。谁又能做出绝对公正的判断呢？

不过站在伊奇的角度，或是去关注故事中每个青少年的成长，有些结论应当是确信无疑的。在故事的开场，崔普和穆迪关于伊奇的讨论有这么一段描述:

"我们都知道，她脑子一直不正常。"崔普斜靠在车门上。"你们总挑她的毛病，"穆迪说，"也许这就是她表现得不正常的原因。"

除此以外，克莱西流产后不敢告诉父母，而理查德森太太坚信女儿不会是不理智的傻子;被母亲认为只会被浅薄女孩吸引的崔普，在和珀尔交往后内心突然被某种东西触动，以至于伊奇知道两人交往后并没有"常态"地讥讽这个哥哥，珀尔作为当事人更是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爱情，而其他人并没有公正地看待崔普;还有理查德森太太得知"珀尔"流产后大跌眼镜，但仍然"毫无怀疑"地质问穆迪……为人父母，真的是种学问，这一路上，需要学习的，太多太多。也正是如此，才有米娅对珀尔的小心关爱。

母亲的天性伟大是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也确实值得讴歌和赞美。书中很多相处的细节也令人感动，尤其克莱西在米娅家，米娅母女俩又挤着睡的那晚:

"父母们总会渐渐忘记触碰自己的孩子，米娅想。珀尔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总是黏着她，米娅不得不用背带把女儿背在身上，因为只要一把她放下来，珀尔就会哭，母女俩整天贴在一起。长大一点之后，珀尔还是会抱着妈妈的腿，然后抱着她的腰，后来是拉着她的手，好像母亲身上有她非要吸收不可的养分。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床，也经常会半夜爬到米娅的床上，钻进补丁拼凑起来的旧被子里，早晨醒来时，米娅的胳膊会垫在女儿的脑袋底下，珀尔的腿搭在母亲的肚子上。长成青少年之后，珀尔对母亲的亲近举动越来越少，偶尔会在米娅脸上啄一下，或者漫不经心地单手搂搂她，所以这种时刻显得异常珍贵。"

只是有时候爱很伟大，很温柔，有时候爱却很自私，会伤人。学会爱的能力，无论是哪种爱，都应当是一个人一辈子的课题。

小小小小的火也许可以特指伊奇，也可以暗示每个人心里的那点或被挑动或已熄灭的火星，然而那团至今未灭的火种，指的一定是米娅。尽管有不完美，也有欺骗和伤痛，但我仍喜欢她作为自己的人生旅程，爱恨无谓，义无反顾。在追求人生光亮的同时，仍然小心呵护其他的事物，没有因为梦想着漂泊而放弃作为母亲的责任;既坚决，又可以温柔妥协，有艺术家敏感的内心，也有着凡世人的善良;保持内心的火种，坚定地往前，一路走来也不忘和世界握手言和。

敬佩每一个如米娅般砥砺前行、坚硬又柔软的追梦者。但愿多年后试图总结人生的我，能欣慰于结出自己心甘情愿的果实，而不是后悔做了一棵曾向往苹果的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