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抗体》连载006

按照谢国强的安排，女儿谢菲与汪昆的初次见面被定在了那一周的周六，也就是谢国强在济南参加完齐鲁医院联合会诊后返京的第二天。在这之前，谢菲也将新居所在的社区周边熟悉了一圈。枫林苑的西侧是三栋12层的现代公寓楼，取名枫雅居。虽说是公寓，却入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金融公司在里面办公。三栋楼宇间隔不宽，一字排开，在时代广场的西侧筑起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建筑立面选用暖色系的玻璃和金属板材，色彩跳跃，也更显几分时尚和高端。谢菲从楼下的房产中介那里得知，枫林苑二手房的指导单价已经涨到了每平米十万元。而枫雅居里面，其实小户型也不多，大都在九十到一百八十平米之间。这两处地产都是由一家地产公司开发的，只不过时序上有着前后之分罢了。红幕地产集团是上市公司，不论是开发质量还是物业管理上都是行业里的数一数二的。谢菲听到这里，又想了想父亲购买的这栋枫林苑大三居，少说也要150平米。

不过，她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广场东侧，那些低矮的、没有电梯的红房子上了。

与其他两侧的全新建筑相比，红房子社区的确没有贵族气质。老人居多，孩子居多，单身的租户也更多。外观老旧，设施不足，停起车来也相当不便。但在谢菲眼里，这些红房子及其周围狭小而紧凑的商铺中，却能看到枫林苑所并不具备的另一种特质，那就是烟火气。这里有很多餐馆和小吃。每逢午休或者夜幕降临，这里都会聚集着大量等候用餐的人。环境虽然有点儿杂乱，但价位实惠，街头巷尾飘散出的葱香和肉香，也会多出几分世间的人情味。除了饭馆老店，红房子的底商还能满足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所需。菜市场，蛋糕店，超市和五金，修脚和棋牌，真是包罗万象，一应俱全。

有时候，谢菲站在时代广场上，会有一种时空错位的幻觉。

烟花，市井，他们全都被定格在了同一瞬间。

而时代广场也就成了这幅人间百态图中的焦点，一处耐人寻味的留白。不论是高贵的成功人士，还是落魄的无业游民，他们都会聚集在广场上，组成了形形色色却又极具冲突的多彩画面。在这里，他们都是平等的绘画元素，没有任何主观性的倾向，也不必施加过分的渲染。这些群像镜头在谢菲眼里，也就形成了另外一种垂心思考的起点。

不过，就在这幅生动的画面里，她却始终无法回避其中的一个角落，那张木长椅。它对这幅油画的整体韵律有着天然的对抗，它不属于任何一种笔触，也不具备任何一种足以协调整体的色彩。它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块黑色的斑点，一种足以破坏协调感的脏块儿。它很小，却又是那么的明显，让人不得不留意到它的存在。谢菲几次观察下来，才在美容会所的陈姐那里得知了一些线索。

“老歪么？你关心他干嘛？那个瘸子在这里可是出了名的人。”

谢菲想起之前与他有过一次交集。他当时聊起的话题，谢菲还有印象。

“也没有个正经工作，整天就喜欢坐那儿和人闲聊天。不管认不认识，都说自己是个作家，正在写小说。而且，我告诉你。”陈姐小声的警告说，“他脑子可能有点问题，总觉得这个世界要塌了，房价要崩了。说大家很快就会赚不到钱，会失业，还会有战争发生。”说完陈姐又乐了起来，“呵呵呵，你说，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谢菲记得老歪说过类似的话，他正在写一本关于经济危机的书。

不过在她看来，这的确有点天方夜谭。就个人经验和她所了解到的实际情况而言，人们的正常生活不仅没有调转直下，反而正在朝着更为积极和美好的一面迈进。虽然新上任的美国总统在他执政生涯里并没有做过什么可心的事，还处处刁难中国，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国内的秩序和发展。科创板正式开板，大兴机场也即将建成使用。夜经济被政府反复提倡，电商直播也在高歌猛进。谢菲对经济虽然一窍不通，因为这些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不过，仅仅从希望的角度，她也不希望能有什么危机。她觉得人世间本来就有悲欢离合，又何苦去点燃那些更危险的令人惶恐不安的炸弹呢。

所以，她在瑞丽美容会所办完会员卡，与那位热情的陈经理陈姐握手告别后，便急忙的折返回家中。她需要一个彻底的充足的睡眠，好让自己能在第二天上午看上去最为光彩亮丽。爸爸刚刚在电话里说了，他没想着干扰女儿的约会，而且时间上也不允许。他在济南被临时的会议耽搁了行程，不得不见缝插针的挤出时间来整理近期的学术文章。他明天肯定是赶不回来了，为此他甚至觉得有点惋惜。他还特意叮嘱了几句，说明天与汪坤的约会一定要好好准备，要注意礼貌，千万别用那副艺术家的高冷范儿来对付人家的好意。他说午饭前可以先在星巴克聊几句，然后再去枫雅居的底商，那家二层的高级日式料理餐厅用餐。那小伙子相当不错，他很难再选到其他更加合适的人选了，希望她能把握住机会，懂得珍惜。

谢菲挂断爸爸的电话后，几乎差点没喘上气来。她已经四十岁了，可爸爸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对付一位二十几岁青春懵懂的少女。不过，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在她心里，她也的确对即将到来的约会有所期盼。万一对方的人品相貌都不赖，那反倒是一种久别的缘分，不用爸爸唠叨，她也知道该如何抓住。

于是，就在第二天早晨，她挑选出了自己最满意的长裙和手包做为搭配，又化了一点淡淡的容妆。她觉得自然一些或许更为稳妥，总得卸掉那些刻意的伪装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