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剑01
白云飘渺,群山苍莽,两个人影在蜿蜒的山路中走着,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如蝼蚁一般缓缓爬行。
老者伛偻着身子,戴着颜色已经有些发黑的破草帽,手里杵着一支三尺长的拐杖,沉甸甸的,每杵在地上一次,撞击在山路上,都能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他的脸上布满皱纹,点滴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沟壑纵横,阴阳交错,就如刀刻在石头上的历史碑文,一股沧桑的气息。他眨了眨眼,一双森白森白的眸子凝望大地,竟是个瞎子。
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黝黑,嘴唇已经发干开裂,一些死皮还黏在上面,他跟在老者的身后,背着一大包行李,行礼的一旁斜插着一柄长剑,剑身深埋在行礼里面,只露出剑首。他一边走,一边从扯下悬挂在腰间的葫芦,拨开塞葫芦的塞子,抬起头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而后收起葫芦放回腰间,用破旧长衫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目视前方,但是他的双眼没有任何神韵,竟也是个瞎子。
“师父,你确定这次的采花贼,真的躲在前面的醉花村里面?”
“经过为师多方打听,不会有错的。”
“师父,那这个采花贼厉害吗?”
老者顿了一顿:“厉害!”
“有多厉害?有师父厉害吗?”
“没有。”
“那师父离一千个就差一个啦!”
“是啊,就差一个了。”
老者是附近远近闻名的盲人剑客,习得一身的好武艺,经常帮助衙门捕杀一些告示悬赏的亡命之徒,再去衙门换取一些赏金,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就与现在人们经常所说的赏金猎人颇为相似。
方圆几百上千里的这片大山中,想要找到醉花村很难,让两个瞎子去找更难,何况还要找到隐藏在醉花村里的采花贼,可谓是难上加难。但是老者似乎极有毅力,他杵着拐杖一边探路一边前进,凭着记忆和对山路的熟络,竟能不出差错的向醉花村前进。
“第一千个就在醉花村了!”老者在心里盘算,有些激动,甚至兴奋,七十多岁的他已经很少会表露出自己的心绪,但是此刻总是忍不住道的念叨。
天色渐暗,日落西山,西天一片红霞,如火燎云,晚风袭来,神清气爽。
“走快点了!”老者深吸一口气在前面喊道。
“嗯?”少年有些心不在焉。
“为师让你快点走了,太阳都下山了。”
“师父你怎么知道太阳下山了?”
老者一怔:“哪那么多废话,为师就是知道。”
“师父,你急什么,太阳下山上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
老者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或许过不了多久,为师就能看到这世间了。”
“师父,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快点赶路,争取今天晚上就能抵达醉花村。”
“哦。”少年不得不加快了步伐,闷闷的走路,无休无止无聊的走着,没过多久又开始出神了。
走了很久,周围开始有许多虫鸣鸟叫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吵吵闹闹,有禅声、有蛙声、有野猪叫声、也有狼嚎声……就在这时,老者忽然一顿,喊了一声小心,少年还没明白过来,听见‘苍啷’长剑出窍的声音,然后寒光一闪,一道弧光划破半空。
嚓!
一根树枝凭空折断,无声无息,枝头一条黑蛇极度扭曲,缠绕在枝丫上,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了蛇头,下一刻便听到某种物体掉在山地上的声音,呲呲的还发出声响。原来蛇并没有死,还可以张开大嘴露出毒牙吐出长长的信子。
“发生什么事了?”少年问道。
“毒蛇,现在没事了。”老者收回长剑,缓缓的插进拐杖形状的剑鞘,继续迈着步伐走去。
“哦”,少年取出水葫芦,喝了几口,随后马上跟了上去。
这回没走多久,老者又停了下来。
少年吓了一跳,以为又有毒蛇挡道,连忙抓住背后的剑柄,可是等待了良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正要开口问,却听见师父开口道:“有庄稼地的气息,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老者顿了顿又道:“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干嘛?一路上脑子里都在想着啥?”
少年一愣,咧起嘴嘿嘿一笑,放下手中的剑柄:“我这不是怕吗。”
“这么大人了,怕什么,教你的莫邪剑法学领悟的怎么样了?”
“呃……差不多大概有一丝明白了。”
“哼!你的心思就不在学剑上。你的性子太野,为师的话你从来不用耳朵听。”
“师父,我不是还年轻麽,如果我到了您这年纪,一定也很厉害的。”
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你双目失明,倒在街头快要饿死,为师才不会救你。”
少年闻声撇了撇嘴:“师父,这个时候你该不会想要丢下我不管吧?”
老者嘿嘿一笑:“以前还真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你看马上就要一千个了,我师父你师爷告诉我,我这一生都系在这把剑上,只要平生能够杀够一千个坏人,就能取出剑匣里药方,去药房抓药,吃了药那时候为师就能重见光明了。”
少年白了一眼本来就白着的眼睛道:“师父,你还真信你师父我师爷的说的话啊?”
“你不信?”
少年没有正面回答:“干嘛非要杀掉一千个坏人才能取出药方呢?直接拿出来不行吗?”
“那是药引子!没有这幅药引子,就算抓了这副药吃了,也不灵验!”
少年扑哧一笑。
“臭小子,你笑什么!”
少年不敢吱声了,发现师父真的生气了,师父什么话都好说,唯独在这件事上深信不疑。
老者也没再作声,显得有些激动,找了块田埂地坐了下来,拐杖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握住拐杖的一头,用力一拉,‘噌!’一柄寒铁长剑绽放着凌冽的寒光。他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抬起手臂用那脏兮兮的衣袖来回擦拭着剑身,发出嗡嗡嗡好似龙吟的声音。
老者沉醉其中,仿佛回忆着往昔,那些个死在剑下的孤魂!多少年了呀,记不清了!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挨了多少回晒,挨了多少回冻,受了多少次伤啊,哪一次不是生里来死里去的,终于盼到了今天啊。
每次杀完人之后,总是费力的擦拭着剑身,让它不再有血光,看起来和新的一样,但是自己却从一个青年小伙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想到这里莫名的有些心酸又有些骄傲:“我比我师父可运气多了,”他说,“我师父到了终了都没能睁开眼睛看一回。”
“师父,这地方是哪儿了?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少年忽然道。
老者这才动了动,把剑插回拐杖,而后站起身来,拿起拐杖放在耳朵边摇了摇,能听见细微的响声,才露出一丝笑容,药方子就在剑匣里。
“师父,这儿不是忘北坡吗?”少年又问。
老者没搭理他,听出这小子又不安稳了。
“前头就是醉花村,是不是,师父?”
“小子,过来给为师捶捶背背,”老者说完,把弓一样的脊背弯给他。
“是不是忘北坡,师父?”
“是!干什么?你别又想耍花样。”
少年的心扑通扑通跳,老老实实地给师父捶背。老者觉出他捶得很有劲也有些不对劲:“忘北坡怎么了?猫闻到了腥味?”
少年心虚,不吭声,不让自己显出兴奋。
“又想什么呢?别当为师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又怎么了,我?”
“怎么了你?上回你在这儿疯得不够?那妮子是什么好货!”老者心想,也许不该再带他到忘北坡来。可是要去醉花村必须经过这里,不然就得绕很远的山路,这对本来就是盲人的他们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再说老者也想再打听打听关于采花贼的消息,万一在这里能找出更为详细的线索,那么后面的事情也能简单许多。
少年嘴上嘟嘟囔囔的,心却飘飘的,想着忘北坡里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姑娘。其实一路上他连连出神都是因为心里想着她,也一直期望着能路过这里,遇到她。
“师父,我们去望北村里转转吧,说不定遇到采花贼也说不定!那就不用大老远的往醉花村跑了。”
老者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听为师一句话,有些事不要去想,徒增烦恼!”
“什么事?”
“少装蒜。你明白为师说的什么事。”
少年偷偷地笑,没有答话。
老者骨头一样的眼珠又对着苍天。那儿,漫天星光。
星光之下两座山,一座已经老了,另一座正年青。当年老者还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师父遍世界的跑,哪里有坏人就往哪里去,往往是越偏僻的地方坏人越多,也最危险,然而他们就凭着这一身本事,往山沟沟里钻,期间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此刻回到熟悉的地方,难免触景生情,即便看不到,可是光听、光闻就有一股气息深入骨髓。
望北坡!北坡望!谁家男儿不望北?谁家女儿北坡望?……这是这里世世代代相传的一首歌谣,传的就是一段凄美婉转的爱情故事,老者不知为何心血来潮,竟然开始唱了起来,唱着唱着两行浑浊的泪就从眼角缓缓涌出。
少年问:“师父,你怎么了?”
老者忽然道:“走,进村!”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