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散文

我的奶奶

2017-11-21  本文已影响6人  羡鹰

您狠心离开我已四个年头有余,千千个日日夜夜里教我如何忍住不去想您。如今,您的孙儿已长成了一个大人了,变得懂事儿了,也知道如何去疼爱别人了。

我得知您离开的噩耗时是在冬天的一个傍晚。大地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我哆嗦着从学校食堂往宿舍楼赶去,一路踉踉跄跄。那时学校禁止携带手机,我偷偷摸摸地在被褥底下把手机翻出来,上面有五六个未接来电,是父亲打来的。其中附一条信息:看见消息,赶紧回个电话来。我心中顿时涌出一种不详感。我感到脉搏瞬间停止了跳动,像是一粒石子硌在经脉里,试不到自己的呼吸。我的五根手指被几吨重的乱石严实地压住一般,我攥紧电话,一个键一个键缓慢艰难地拨了过去,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事实正如我料想的那样,奶奶去世了,我当时竟然未曾滴下一滴泪,我谴责,愧悔,直至我在她灵柩前下跪的那一刻,我那珍珠似的眼泪也足够吝啬,哪怕仅仅一滴泪,也没能流下。

您在的年代里,没吃到什么好的,穿的也是粗布麻衣,死后连一双像样的鞋子也不曾看见。我小的时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是您一手把我带大的。您又是体弱多病,抽屉里塞满了各种药物,治疗心脏病的,高血压的,糖尿病的,我总是好奇那么多药放在一起,不识字的您是怎么区分开的。

记得小时候嘴馋,每逢路边吆喝着卖水果的小商贩来了,总是要推着您往外跑。您的身形微胖,尤其是腹部,像一个放置好几天漏了气儿的干瘪气球,把那件不合身的墨蓝色的褂子撑了起来,这时若是手臂稍稍一抬,腰间一大块赘肉显露无疑了。我使劲儿地把您往前推,又不敢太过用力,总担心您会像气球那样飘到天上去,又怕您摔到地上,半天起不来,那样就不妙了,不然卖水果的商贩影儿都寻不着了。我拉着您的手站在三轮车旁边,眼睛盯着筐子里又大又红的桃子,咽了好几口唾沫。这时您都在忙着讲价钱,我一直以为您在这方面是有着过人的神通的,往往都能抹掉个块儿八毛的。然而这次,卖家却是不肯松口,接着顺手从小车底部抽出小半筐桃子,这些桃子都有坑坑洼洼的豁口,甚至还有好多腐烂了的。奶奶买了好些这类劣质桃子把我哄回了家,然后挑两个在水里洗净,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坏的部分给削掉,把那晶莹剔透的桃肉往我嘴里送。这四年来,我每年夏天总要称些桃子来吃,如今的桃子那么甜,那么脆,咬一口,汁儿窜着往外溢,却怎么也比不上当时的那味儿。您以前最爱吃苦瓜,说那下凉的,有益,也劝我吃,我咧着嘴,吐进您的碗里,您是不会嫌弃我的,用那仅剩的两颗大门牙慢慢嚼着,笑着说我不知好歹。我现在每次在食堂一看见有苦瓜,就叫阿姨多盛一些。

总是不经意地就想起您。路边看见哪个老人喘着气,走不动了,我就要跑去扶着她走一段,再陪她好好絮叨絮叨;听到同学打电话给家里的老人,我透过那别扭的方言,尽管什么都听不懂,眼睛里却全是羡慕;每次尝到以前没吃过的美味,您那仅剩的两颗大门牙和经年累月被大白菜漂过的味蕾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委屈的时候,想的是您,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想的是您,夜里睡不着了,在枕头前辗转反侧的时候想的还是您。

我奶奶对我的宠爱甚至有时让我的父亲都为之咬牙切齿,每次和朋友炫耀亲情的时候,我也总爱拿奶奶来说事儿。小时候的我迷上了打游戏,于是揣着过年的压岁钱偷偷跑到镇上买了个游戏机。那当时对我来说可是个宝贝儿,同龄人就我一个有,往往用完之后都要拿纸给擦一遍。然而我太爱它,吃饭的时候也抱着不放,睡觉躺在被窝里也玩。父亲最终忍不住了,把那一脚踩得稀碎。我哭嚷着跑去把奶奶叫来,把立在门口的扫帚塞进奶奶手里,叫她朝父亲打去。现在想来真是哭笑不得。据我父亲说,在我更小的时候,还不能记事起,不论是哪一个季节,奶奶总是在我身上里里外外裹上好几层衣服,哪怕是五六月份,我额头上全是汗珠,她也生怕我着凉,一见我父亲给我脱下来,她总要大声训斥他的。

  再大一些,我开始上中学了,便被要求和在杭州工作的父母一起生活,在这座所谓的大城市进行着农村接受不到的“优质教育”。那时起,已经六十多岁的奶奶一个人被我们狠心地丢在老家里,一年也唯有过年那小半个月的团圆。那时,对于我来说,远远体会不到这个年迈老人的心该有多痛。我过年回来的前两天,那一整个下午她守在大门口等着我,哭着把我从车上牵到屋里的火炉盆边坐下。当时的她已经抱不动我了。正月十六我要走了,她又哭着把我送到车上,那臃肿肥胖的身子顺着路两旁光秃的杉树颤颤巍巍地小跑着。我想如果她要是这样摔一跤,我们是不是就会转身回来,在家里再多待几天。后来啊,您生命最后的几年里实在虚弱的不行,赖在床上舍不得下来,连弯身也变得力不从心。

  然一想到您,一想到这些被刻在骨子里的往事,我都感到灵魂在受绞刑,无法救赎。尤其是想到那顿午饭,就更是愧于为人子孙,忍不住朝自己胸口捶上几拳。那是在我三年级的一个暑假,奶奶给我盛好饭,为了多让我吃点,她甚至是低三下四地祈求着把饭哄进我嘴里。而我看着已经吃了好几天的腌蒜头,炒豇豆,竟含着满口的饭粒,把脸庞撑得鼓鼓的,一嘴的干饭喷向饭桌里,奶奶的脸上,发丝上,胸膛上,雪白的米粒粘在她那件墨蓝色的褂子上,像是一场豆大的暴雨砸向田地里刚种的菜苗。您的笑容凝固了,堆积在一起的沟壑般的皱纹敛了起来,慢慢散在整张微微肥胖的脸上,那横七竖八的纹路就像湖里一圈圈的涟漪。您的嘴唇半抿,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两盘菜,半晌没说话,像是一个孩子受了莫大的委屈。那天下午,我没有再看动画片儿,也没有和玩伴儿一起打闹,我就缠在您身边,您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却一句话也不讲,您也没有理我。直到晚上,我看见土锅里煮着一大盘鸡肉。

子欲养而亲不待,您在世的时候,我没能好好侍奉您,如今归为尘土,坟前的野草也没能打理。古人言百善孝为先,我若是早出生个几百年,定是让万人唾骂的。

除了清明在您的坟前添一抔黄土,再象征性地行几个跪拜礼,一年下来,也就只有元宵节了。在正月十五这天故乡的习俗是要给已故的祖先上一盏花灯,我的奶奶爱热闹,通常我是要带上足够多的爆竹烟花,花灯也挑最大最亮丽的。然而,我一闲下来就会想,这一切您都能看见么?我为您烧的纸钱真能派上用场么?这些艳丽的花灯能否让您那臃肿的身躯在夜里不再打颤?孙儿心里许下的愿望就能在您的护佑下都一一实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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