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他不愿意与我牵手，我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他即刻就会闪开，我当他还是一个小孩，但他倔强地坚持自己的见解，他已经不再是小孩。

他是后发育的小孩，又遗传了他妈妈的特性，体型偏瘦偏矮，大多数与他同龄的小孩，早已远远超过他的身高了，所以，勉强，还能看出我比他高，那也是因为我穿了坡跟高跟鞋的缘故。

周末我们一般都在一起，他之所以还愿意与我在一起，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比较自由，我不像他父亲那般严肃，不苟言笑。我是开朗的人，性格又活泼，虽然一把年纪，“一把年纪”是小孩常挂在嘴边的话，虽嘴上责怪，但久而久之也听顺了耳。其实心里总自不量力地不以为自己老的，反而习性和爱好乃至言行举止都停留在中学生时代，我甚至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童真，让孩子跟我在一起，总自然而然愿意对我吐露点心声，譬如侄女，就很爱跟我唠叨她学校里的趣事。很多时候，他们不当我长辈的，他们视我为同类。他们跟我在一起，想吃什么，我都义不容辞去给他们买，现在长大了，可以自给自足，潇洒的时候，就将小钱往他们面前一甩，剩下来的零钱也不必上交，还有余粮能够自由支配，他们就觉得跟这位阿姨打交道非常划得来。之所以一到周末放假，从自己学校如脱缰之马一般跑出来，总是要先投奔于妈妈的怀抱，一来，回家途经妈妈公司，二来，去了妈妈公司妈妈一定会落落大方地请他撮上一顿。那一定是自己拿着妈妈手机，先在美团外卖上点一通自己的最爱，再看到妈妈在电脑前忙于她的工作，他就神不知鬼不觉继续拽着手机躲到哪一个角落，刷着拌音，笑得童真儿澎湃，我要是在外间喊着：“儿子同志，请将手机还过来，我要用，就现在。”他必定是一边笑声停不下来，一边笑里藏刀到毫不懈怠：“我就看完这一集，请你耐心等待，等待。”

跟我在一起，能不受约束地玩我的手机，那才是他歪歪心思的要害，这小孩，就是我前世欠下的债啊！

我还是非常爱他，虽然他站起来有我一般高，坐下来也不比我小，完完全全一个大小孩了，但在我心里，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孩。每每想起，他独自一人，孤单地出走到学校，又勇敢地从学校找回家来，我总没有去送他，也没有迎接过他，只是站在高楼上，看他挤身于城市中的穿流人海：他背着一个泰山一样重的书包，左右各提一条提袋，一旦奔跑起来，两条袋子又不听使唤地左右乱摆，我既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他长大了，懂得照顾自己，心疼的是，他还小，没有发育好的身体对身上的重物还应付不过来，但是，却毅然要挺立起大人一般的胸怀了。

他从江北下车，又步行一段路来到华贸中心，既而又熟练地请前台小姐开了门禁上到三十一楼来，一见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我一句“宝贝”，从口里温柔而有力地发出来，接过他的行李，就很想揽他入怀，但我最好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因为每到这种情况，他一看穿我的意图，一定不是把身子一转，就是把脑袋往下一埋，总之，如果我企图搞一些搂搂抱抱的邪道，那一定是在为难这个小孩。

小孩不仅是不让我抱，连手也不让我牵了，我一伸，他就躲，我再伸，他就跑，那怕刚才受了我的贿赂，那也只是我一厢情愿，买得了他一时开心，却买不了他的心。虽然我是母亲，也应顺应他的想法。他在青少年成长阶段，有自己特有的顾虑，有自己不方便言出的心事，这是任何小孩成长的必然，我不能强求于他，他确实是在逐渐长大了。

手伸过去，抓不住他的，又尴尬地缩回来，为了佯装潇洒，将他两条袋子都接过来。

我嘞个去，这么重？！重得我情不自禁“嗷”了一声，不自觉将腰身弯下来。难以想象他如何提着这样的重物穿梭于茫茫人海，了不起的小孩，比他妈还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