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沟里的人(其一)
张铁沟,陕南山区的一个小村子。民国时期,这里有位姓张的铁匠,打得一手好活儿,远近闻名遐迩,时间久了,张铁沟便也称惯了。这里的人,这里的故事,多着呢!张铁沟里的人(其一)
兰花和水秀因为老娘而闹得不愉快,差点大打出手。
老娘在女儿兰花和水秀家吃轮班,一个月一轮。眼看老娘大势已去,瘫在床头不行了,而第二天正好交轮班。水秀一大早过来,瞅着停食五六天的老娘微微地喘着一口气,和兰花商量说:“老娘身子骨软瘫瘫的,再经不起这一路折腾了……”话没有说完,兰花就抢过来说:“红唇白牙,这可是水秀你说的,想当初半个月一轮,轮到你家了,你改成一个月一轮,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小孩儿撒尿也有个准头……”
水秀无言以对。桂枝守着床头,瞧不过,吆喝着说:“二姨,找副担架,咱们死活抬下火线。”说完桂枝揉了揉红眼圈。
兰花看着这个外甥女不对眼,好像是水秀有意派来的监工。桂枝是兰花和水秀堂姐的孩子。桂枝只要有时间就会扯着嗓子,从烂树垭一蹦一跳的过来,手里也不闲着,一包饼干,七八个鸡蛋……好像姨家食不果腹,在死亡线上挣扎,要靠外人的救济。桂枝一来,又擦又洗,又洗又涮,一会鸡汤,一会方便面什么的,显得桂枝能,显得桂枝孝顺。整个张铁沟都说桂枝是孝顺的女儿家,在人们啧啧赞叹声中,桂枝始终保持沉默,这沉默里又分明藏着丰富的内容。桂枝不就是用行动来警醒来嘲讽,老于家的女儿对老人照顾不周到,对老人不孝道吗?
兰花气呼呼地乜了桂枝一眼,说:“论长幼,没你说话的份儿,论家门,你不是我亲侄,东扯西扯也轮不到你满嘴白牙的颐指气使……”桂枝也不含糊:“姥姥是老于家的人,我不说话,姥姥死不瞑目。”桂枝抱着骨瘦如柴的老人,坐在农用三轮车上,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桂枝淌着泪,成了泪人。老人被抬下了车,搬到水秀家的的床上,被窝还没来得及暖热,两个时辰不到,就断了气。
张铁沟旧俗,老死了人,发丧时把老人生前用过的物件烧掉一两件,一表示孝顺,二则意味着到了阴界,还照着阳界过生活。兰花找人用三轮车把老人用过的物品一应俱全摆到水秀家门口。水秀家门口像开起了杂货店,旧衣服不论棉单,碗筷碟盘漱口盂,裹腿假牙洗手巾……围观的人看戏一样进入高潮。守在棺椁边的桂枝,突然间扯了长声,变了腔调,似哭似唱,声同裂帛:“我那苦命的大姨耶,你怎么走得那么早耶……”众人都听见了,真真切切。有人调笑,说哭错了哭错了,你大姨好着呢。桂枝说:“我哭的是那该亡赖活着的畜牲,天不错,地不错……”兰花急了,抡起棍子照桂枝打来,众人眼快,拦了下来。众人好说歹说,老人入土为安,滋事生非使不得。兰花也跪在灵前,扯着驴桑子,哭天抢地,也不知道哭得啥道道。
老人逝去几天后,桂枝收到了二斤白糖。白糖是进城卖山货的龙三拿来的,说是三道坎喜凤娘捎过话,打听老姐姐病了,聊表问候。也许龙三是为了图省事,二斤白糖就捎到了桂枝手里。桂枝想想就放下了。老姐姐就是刚去逝的老人,那个喜凤娘其实是老人的叔伯妹子,是桂枝的小姥姥,尚在五服之内,多年不来往了。老早前桂枝去过那位姥姥家,沿着一路的油菜花,走到尽头。现在走亲戚二斤白糖根本拿不出手,绝对让人笑话,二斤白糖是九十年代的时尚。
桂枝感觉到了二斤白糖的分量。桂枝备了奶,备了烤鸡,备了水果,骑着自行车,去四十里外的三道坎对小姥姥表示感谢。大门闭着,问人,人说进城打工去了,再问,说桂枝小姥姥去世一个月了。掐指一算,姐妹两个去世,一前一后,不出半个月。
桂枝跌跌撞撞,在村外随意找了个土包,燃了纸钱,供上带来的吃喝。
桂枝念道:“享不尽的富贵,花不了的金银,小姥姥收钱呀!”
落阳正沉,敛尽最后一缕温存。
PS:世间的温暖,二斤白糖足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