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是，不轻易定性别人
善是，不轻易定性别人
先说个故事吧。
一群中年男人在某个酒庄碰见，不咸不淡地说着话。过了一阵，听说旁边有几个小姑娘过生日，一位单身男人出去送了一瓶红酒，回来说，都是大学生，送瓶百来块的酒就很开心了。在座的几位男人于是满脸坏笑。期间，他多次出去和她们聊天，这几位有礼貌的小姑娘也送蛋糕过来说谢谢。其他男人还是一脸坏笑。
给陌生姑娘送瓶酒，让她生日过得开心一点，就是这么简单，有什么好坏笑的呢？我们看待男人和女人的关系，难道就非得定性成：男人不就为了和女人打一炮嘛。
男人对女人笑，可以是为世界和平，也可以是为了取得她的好感；可以是因为自己牙齿白，也可以是希望对方也笑一笑……就算因为这一笑，两人建立联系了，相爱了，这样的开场不是很美好吗？一定要说他是色狼？是性骚扰？是图谋不轨？
我记得张籍写过一首诗，使用了女性第一人称，诗文是：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意思是说，你知道我有丈夫了，可还是送我一对很贵的珍珠。我好感动，都结了婚了，还有人对我有这么深的情谊，所以就把珍珠绑在大红色的裙子上。
但转念一想，我是有家教的，我们家是有身份的人，我的丈夫也是有头有脸的。我好像不应该有越轨的行为。刚才是“感君缠绵意”，感性上觉得很好，现在理性上觉得不能接受。可是，跟人家说自己家世很好，丈夫很有地位，好像又伤了对方。所以赶快转了一句，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意思是说，我知道你光明磊落，送明珠没有非分之想，就是单纯爱我。可是，我已经发誓要跟丈夫共生死，因为我爱他。所以我还是将珍珠还你，可是却哭了，因为觉得好遗憾，我未婚的时候怎么没碰到你？
为什么要加上“双泪垂”呢？为什么还珍珠时却哭了呢？因为，我们知道拒绝可能会伤害到一个人，也可能会侮辱到一个人，所以，拒绝其实是需要很高的智慧的。
但我们看到诗中的这位女子，却留给了对方这么多的善意，既照顾到了对方的感受，也给自己留有余地——我好遗憾，我没有办法，我爱我丈夫，如果没有结婚，你可以跟他竞争。
我觉得这位女子，还很了不起的地方是，她没有把对方定性为色狼，也没有打他一耳光，更没有到八卦杂志上去曝光。而是说“知君用心如日月”。我知道你光明磊落，送珍珠没有非分之想，我相信里面有善意。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态度。
所以，我对善的第一个理解是，不定性别人，至少是不轻易定性别人。
我对善的第二个理解是，对生命有一种尊重，有一种敬畏。
还是诗中的那位女子，她并没有因为对方爱自己，就觉得可以羞辱对方，而是选择善意地拒绝对方，给他留了很多余地。
我们再来看一个反例。《红楼梦》里，贾瑞爱上了王熙凤，可王熙凤是什么人？她是那种漂亮能干的女强人，出来的时候后面永远跟着一群人，光鲜亮丽。贾琏常常说，在街上多看一个女人两眼，回家就要跪在地上被王熙凤打得烂羊头。但贾瑞就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人。
王熙凤知道后是什么反应呢？她说“这人癞蛤蟆也配吃天鹅肉，我叫他死在我手里”，后来果然把他整死了。
我读《红楼梦》的时候，读到贾瑞被王熙凤各种整，比如晚上挨冻，比如被人倒屎尿，比如被骗了很多银子，回去还被祖父毒打，我觉得他活该。可是看到他最后死在了床上，说实话我是很不忍的，觉得他很可怜。
因为我们不论有多么光鲜亮丽、有多么富贵荣华，都不能对卑微的生命、对不幸的人没有善意。我们看到穷人辛苦攒钱买了一件衣服，他觉得很好看，对他来说，这可能是这辈子穿过得最好的衣服，可我们却说，那就是一个地摊货，是，这是事实，可对穷人来说，太残忍了。
我对善的第三个理解是，体谅对方的处境。
贾瑞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他很早就父母双亡，祖父贾代儒是个一辈子都没有考取功名的私塾老师。所以就把一切怨气都发在孙子身上，每天对贾瑞是非打即骂。贾瑞在祖父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是一个卑微得不得了的小孩子。有一次他替生病的祖父管学生，结果连九岁的小孩子都骂他。所以，他快二十岁了，但很卑微，从来没有自信、没有一点点光亮。别人都说他窝囊、没出息。
其实，我们学生时代，或多或少会碰到一些这样的同学，他们或躲在角落里，或低着头，他们是灰色的，总是一个人，不想让你发现他。
当我们体会到了贾瑞的处境，知道他一直生活在压抑和卑微里，一辈子也没爱过一个人，也没有学会爱别人，大概就能理解为什么他爱上王熙凤，就想和她困觉。即使被王熙凤整得一塌糊涂，被骗了很多次，还是说：“来，来！死也要来！”他其实是在用一种疯狂的甚至毁灭性的方式发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