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重回里斯本的小房子
在离开那里之后我还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又再度回到了里斯本的那个房间。犬常有失眠的困扰,因此开始了零零星星的冥想练习。一开始的冥想就是很简单的,先专注呼吸,再用意念去想像扫描身体的各个小节与部位,让意识与身体连结起来。直到某晚,课程进入了另一个冥想技巧,就是在脑海中建立一个能让心理放松的画面。老师说,刚开始尝试时,对于那个景象的细节和真实度无须太过执着,如果一下子不能产生出来,那么就专注在那个风景所带给你的放松感受。
随着指令,我开始想像一个令我很温暖、明亮却不刺眼、充满幸福的一个场所。于是浮现起了那个房间,打开的落地窗望出去是节比鳞次的红砖屋顶以及乱糟糟的天线,再远一点就是里斯本的河,现在全都染着粉红色、粉橘色,天空带着紫色与不可思议的宁静橙色,靠近夕阳的地方从钟楼背后皴擦出几抹耀眼金黄,而顶天则是静谧而遥远的灰色浅蓝,像一片无风的海,泊着一轮隐约而细致的满月。
一切对比都像是熟睡着的婴儿脸颊般柔和,色调像是玫瑰一样的天色从窗外映射进来。空气正在从白天的热烈转到夜里的微寒,当时正是南欧盛夏的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分。妈妈刚刚洗好澡,穿着花花的睡衣,舒舒服服地正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就着不明也不暗的最后余光,蜷着腿反覆看一本书。那是一本有趣的书,她像小女孩一样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微笑地从老花眼镜后面,将眼睛抬起来看我,我给她拍了一张相,她满身满脸都是那个仿佛能够永恒停滞着的美丽粉红色。
然后同样一个客厅,又是另外一个画面,我刚起床,这次阳光是早晨耀眼的象牙白色,空气依然荫凉,有着风,从窗外进来的反光使室内并不阴暗。我发现妈妈早已坐在里头了,她轻松的倒在沙发里好整以暇地剪指甲,她剪了左手又再剪右手,随口告诉我指甲长得太快了。我也在她面前坐下,发现她背后的墙上,有一扇小窗,小窗里是我所见过所有天空中最漂亮的天空蓝,衬着一座皎洁的白塔,它像是一个患有白化症的独眼巨人,褪光了所有色彩与执妄,不愠不火地透过窗户注视着我。一切都这么安宁,那扇窗仿佛一张画般挂在妈妈身后,也像是她内心的风景,平静而光亮,清澈而晴朗。她对这奇妙的一刻无知无觉,低着头专注的面容,被反射的阳光照得晶晶亮亮的。
我以为,那个冥想画面会是在从山丘上躺椅瞭望如波起伏的美丽圣艾美浓,或是在某个南岛沙滩上听着潮汐望向无尽的海天交界,甚至可能是潜入三十公尺被鱼群和珊瑚礁环绕的黝黑深海,又或是驻足在群山环绕的雪地中只传来小冰砾击打周遭的节拍,但却从来没想过最让我身心安顿的画面居然会是与妈妈在一起的这个小客厅里。
无论是那一段葡萄牙的旅途中,或是在整个生命里,妈妈和我都只是短暂停留的旅人,在生命里有长长的交会,但也有更长的分别,我们互相都只在彼此同在之所,找到独一无二的安适与慰借。
生命真的很奇妙不是吗?无论你看了多少风景,最常驻心底的画面依然是当你哇哇落地,被紧紧拥抱着睁开眼时看见的第一个景象,是妈妈。
生日快乐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