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一)
我出生在八十年代初期,是计划生育国策大背景下的一名超生儿。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两岁。
我的母亲在有我之前一直是乡上的妇女主任,她小小的个子,聪明能干,又有学历,还写得一手好字。虽然是在农村,但认识母亲的人都说她前途光明,“铁饭碗”肯定稳稳当当。
但造化弄人。母亲嫁给父亲后,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就是我的姐姐。因为家中两代单传,爷爷除了四个女儿就只有父亲这一个儿子,所以他在父亲身上寄予了生个大胖孙子的重望。
姐姐出生后,虽然失望,但是初次添丁的喜悦还是让全家人众星捧月一样照顾着姐姐。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可因为母亲有工作,又会做缝纫手工,所以自然是给姐姐穿戴得干干净净,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一般。
不过爷爷奶奶的愿望是要抱上孙子才行的。每次那个生了两个儿子的邻居婶婶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引发两家骂战的时候,总是会傲慢地说飞进他们家的蚊子都是公的,而我们家只有生赔钱货的命。奶奶跟她骂完后就会背地里抹眼泪,所有人心里都不好过。母亲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虽然她很疼爱姐姐,但迫于压力,经过再三权衡后,还是同意了再生一个的安排。
母亲自然知道超生的后果,她原本就是妇女干部。那个特殊的时期,“计划生育”几个字无处不在,充斥着城市乡村的角角落落。房屋外墙上用鲜红的油漆喷着“少生优生,幸福一生”,乡里村里的工作人员隔三岔五地来家里检查,大喇叭里每天把计生政策播报好多遍。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根深蒂固的农村,那些没有生下儿子的女人仿佛更加失去了活路。
母亲怀上了我,按照政策没有了工作,对于好强又自立的她来说心里非常难过。经常东躲西藏遮遮掩掩的日子也过得很累。
那时有相熟的人说,“如果这次还是个丫头,就送给我吧!”因为他家都是儿子真的想有个女儿。母亲听了只是笑笑并未作答。
母亲听闻过有的人会把生下来的女孩扔进尿桶里淹死的事,也有更多的人把生下来的女孩送给本地甚至外地的人家去养,俗称“抱养”。女儿多了吃饭的嘴多,也没多少力气干活,穷人家养不起。也为了不让自家断了“香火”,会拼命地生到有儿子为止,为此有些人家会送出去好几个女儿。
我在母亲肚里六个月的时候,恰逢我的姑姑也头胎生了个女儿。奶奶把家里的鸡和蛋还有各种粮食一共装了满满八担给她的女儿和外孙送去。我们那有为生完孩子三天的女儿“打三早”的习俗,做外婆的送给女儿的东西越多越有脸面。可是没有人说为冬天生产的母亲留下一些,仿佛大家都把这事忘记了。母亲也挺着大肚子远远地赶去为姑姑庆贺。
母亲怀我八个月的时候,因为随时都担心着计划生育工作的人上门来将她拖去强制引产,那样还未足月的我就会胎死腹中。听说八个月的胎儿生下来也能养活,母亲壮着胆子请会接生的医生悄悄地打了催产针,想着提前把我生下来保住一命。母亲的肚子痛得死去活来,可我不知怎么就是顽固地不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催产失败。
于是母亲只好继续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苦苦支撑到我瓜熟蒂落的那天。
在那个飘着雪花的午夜,我出生了。母亲松了口气,她终于安全地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没有欢笑迎接我,没有炙热的目光,也没有温暖的臂弯,我只有我的母亲。因为我也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