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场》——红灯区调查笔记
潘绥铭(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所长)带领团队,定性调查了中国21个“红灯区”及其中的近1400位小姐、妈咪、老板、帮工与相关人物,陆续出版7本书与8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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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深入红灯区,与小姐们同吃同住不同劳动,获得第一手资料,正如本书的题记:我不是在“挖故事”,我只想了解人。
本文引述的一篇《真实的谎言》,是研究生江秋雨访谈KTV小姐——小莉(化名)的实录。她们经过三天不同场合的聊天,得到了一个几经反转的故事。
第一天
走进这家“热点KTV”,是一间4平方米的“客厅”,有一张长沙发、一台电视和一个酒柜。里面是4间包房。包房就是很普通的KTV房间,每间都很小,不到10平方米的样子。昏昏暗暗的房间里挤着一个供四五个人坐的转角沙发;一个茶几,上面七七八八摆着遥控器、瓜子盘和一些酒杯;还有一台电视。
小莉,大约1米65,110斤左右,皮肤光滑,但是不白,透着北方女孩特有的小麦色。直中发,挑染成浅棕色。单眼皮,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嘴唇比较厚。她很喜欢拉直头发,虽然头发已经和清水挂面一样直了。
经过中间人的引荐,小莉点着了一根烟对着江秋雨,慢慢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妈妈是一个会计,爸爸是一个警察,都因为贪污后来被革职了。我有一个哥哥,他的条件很好,学历也很高。我们家里其实很好的,我爸爸妈妈虽然没有工作了,但是还是很有钱的,再加上做点生意之类的。
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很正统的。我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女儿,所有亲戚中就我一个女孩,所以特别受宠。爸爸妈妈都是对我给予希望很大的,让我学这学那的,但是我都不喜欢。
我读书就读到了小学一年级,然后就不想读了,跟别人出来混。后来逃出家以后,我被一个孤儿院收养了,那个孤儿院就专门培养我们跳舞。”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指着那个和她一起在发廊的男人说:“那个人,是我男友,他是××大学的高材生,被我骗来了。
我两年前去他们学校那里吃麻辣烫,然后他也在吃。我看见他,反正就是那种感觉,有文化。
他那时候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他以为我是卖衣服的。6个月以后,他才知道,知道了也晚了。我骗了他,把他的学费都骗来了。他现在也不工作啊,我们就一直玩着。”
说话的时候,她笑着,往她老公坐着的外屋看了看,仿佛在看着一件战利品,似乎很开心。
当时已是华灯初上,一些小姐已经开始站在各家的门边张望了。陆陆续续就有一些出租车往这边开进来。对于江秋雨一行人来说,一天研究结束了,而对于小莉,忙碌的一天才算正式开始。
第二天
第二天,小莉被姐妹们拉去打麻将了,大厅里只剩小莉的男友和干妈(KTV老板)。她男友直言不讳,说自己不是什么大学生,连高中都没有上完,小莉老公开始聊起了他们的往事:
“上高中的时候,家里给我1800块钱让我交学费,我花了300块跟朋友吃饭,这样钱就不够了,但是我又不可能告诉家里。
那时候,我喜欢去网吧上网,在那里遇到了小莉,她就说那我的钱当本钱,能帮我赢回来。”
这时干妈忍不住插嘴道:“她就是成心的,就是看上你了,专门要骗你”。
然而他也并没生气,接着说:“爱一个人,就要学会包容。她教我喝酒、吸烟、享受、堕落。开始我还是有点恨她,我说这个死女人,骗了我的钱。
可后来发现,她虽然做这个,其实人不坏。我最感动的就是,她对我父母特别好。我就这样给你说吧,只要还有一碗粥,她就会先给我父母吃。
我知道她是什么人的时候,我不排斥。爱一个人,就要学会包容,学会理解,给她空间”。
这么一通暖心的话,把江秋雨感动得一塌糊涂。一个老实的学生和一个敢爱敢恨的歌厅女相爱了,还爱得轰轰烈烈无怨无悔,这情节简直都可以上电视了。
这些研究者平时听够了鸡头如何剥削小姐、小姐如何欺骗嫖客、嫖客如何欺负小姐之类的负面消息,如今在声色场中还能有如此正能量的爱情故事,实在令人激动不已。
第三天
第三天他们决定把这一项调查进行到底,江秋雨找干妈访谈,她的师兄找小莉男友聊天。小莉男友斯斯文文的,戴一副黑框眼镜,尤其在那种环境下,尤其显得儒雅。
小莉男友前一天因为干妈的在场,自然在回答中掺杂了些许顾虑,而今天面对一个男性学者,他终于吐露了心里话。
原来他对小莉有怨言,觉得小莉骗了他,而且他思想还是比较传统的,嫌小莉不是处女,觉得是小莉欠了他,所以他故意不工作,他就是要小莉去挣钱养他来报复她。
他还时不时地去找小姐,而且专门就找处女,还强词夺理说:
“我找小姐就是打炮,我对她们没有感情,不算什么出轨”。
至此,轰轰烈烈的爱情已经在一声呵呵中落幕了!
读完这一段,我的第一感觉是:
小莉图什么呀?用自己的血汗钱养这么一个男朋友?
我作为一个医生,在医院接触过很多癌症患者,碰巧一个患者身上找到了答案。
这是一个31岁的少妇,患有结肠癌,手术后一共接受了八次化疗。我问他的老公:“你告诉她病情了吗?”
他说:“没有,我只告诉她结肠上长了个息肉,她后来再也没有问过”。
他经历了八次化疗,头发都掉光了,能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看着药瓶上的名字,百度一下也能知道呀!可是她偏偏不问,也就是不查。
因为她宁愿相信自己只是长了肠息肉,她太渴望健康了,以至于不愿意去想任何其他的东西。
我想小莉也是如此,她能察言观色八面玲珑,难道不知道男友的所作所为。可是声色场中的姑娘,太渴望爱情了,她不愿相信男友和她在一起是为了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