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的洪河
“人,常对不可控的时间耶叹,却很少对空间感到惜贵。若是感叹,叹给时空!”------沐思。
他正摇摇颤颤地固捧着贴在巴掌心里的手机,盯着,目不转睛,如获新宝,丝毫忘记了后面有位大叔背着如座山的大包底端正紧顶着他的腰椎,也没理会前面那位不知从哪山沟儿里钻进城来的佝偻褴褛的老人双手紧握不放的那圆木棍一端刚好抵着他快要肥膨起来的肚肉。
他的左侧是一位擦满脂粉的妇人,他可以看清妇人颧骨部位上还没抹均匀的粉底,有道深浅交界突显得还不算特别耀眼,像是还差一笔就画好的油画,因为都戴着白线蓝色的口罩,映衬着妇人露出的颊额白皙如雪,也让柳眉眸角旁有些妖娆的红脂晕都变得莫测神秘,好似蓝花叶里有朵足以惊艳众人的花儿即将含苞待放。
妇人一手提着镶嵌了金钻闪闪的血红挎包,另一手举握高于头顶的扶手,一肩高一肩低,整个上身都像要往上飘起来。
他右侧是位拥有三层下巴、三层脖颈印、彪形庞体的如象小伙,他的余光可以觉见小伙的肚皮像运在崎岖乡路上的果冻或豆腐一样变换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欢快饥饿的节奏!
他在一辆通时下班的城心地铁上,他身旁的所有人都在这时的地铁上。这时的人们成了一体,从他们一齐汹汹涌进车门那一刻起就成了一体,这个整体好像一动不动,又好像犹如已经涡转沸腾过后正平息着的洪河,到处映射出的光亮不齐的金光(戴口罩露出的眼睛是光亮的),等待着下一次滔腾狂涌、惊涛骇浪。
洪流时而软绵微波,时而刚硬悠颤,时而向前推浪,时而向后扬潮。可想而知深藏在衣物之下的所有肉与血也一定都跟着变调。
他是万洪里的一滴,早已溶进被五花八门、厚薄参差的浑水里,裹挟囹圄得举步维艰、敛容屏气。
不光是他,他后面的大叔、前面的老人、左侧的妇人、右侧的小伙也是这样,所有独立的每滴都是如此。
他的手机能抽挤出空也算是运气好,而实际上是要感谢前面佝寇萎矮的老人节省了些上部空间。
老人是淹在森林里的枯草,围着老人的人都是冲天的树木。
难怪老人会显露出疑惑惊惧的眼神,拘谨、惧惑、畏缩,只是双手紧紧握着那根木棍。
他手机正呈现着上次在书店急不可耐想看而看不了的内容:“……日本兵从马上探下身去,一刀把他的脑袋劈成了两半。白色的脑浆子溅在了日本兵的裤子上。转眼的时间,十几个从灌木丛中逃出来的男人,便永远地安息了。日本人纵着马,余兴未消地践踏着他们的尸体。这时,从村子西边那一片稀疏的松树林子里,又有一群骑兵跑过来。骑兵后边,是一大片黄色的人群。两队骑兵会合后,沿着南北大路,向村子里扑去。那群扛着乌溜溜铁筒子、戴着圆顶铁帽子的步兵,跟着骑兵,一窝蜂般涌进了村子……孙大姑满头银发梳得溜光,脑后的发髻系得结实平整,髻上银钗闪烁,髻边斜插一根艾蒿尖儿。她上身穿着浆洗得板板正正的白布斜襟褂子,腋下的纽扣上拴着一块白手绢,下穿黑布裤,脚脖子上扎着小带,足穿青帮白底黑绒花绣鞋。她全身上下透着清爽,散发着皂角味儿。她颧骨高,鼻梁挺,嘴唇绷成一条线,深陷的美丽大眼窝里,是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她一身仙风道骨,与富态臃肿的上官吕氏形成鲜明对比……”。
他咀嚼着,用劲嚼着,品着,嚼进胃里,溶进血里,化在肉里,与文学洪流融成一体,即使前面老人手上的木棒那头顶着他的肚肉、后面大叔的包底推着腰椎,有些磕磕碰碰、疙疙瘩瘩,那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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