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芳菲——人间四月天

春色被一场杏花雨洗得清透时，我总爱数着檐角垂落的绿珠。那水光里浮着白乐天"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韵脚，又浸着杜樊川"千里莺啼绿映红"的墨痕，像是整部《花间集》从线装书里溢出来，漫过粉墙黛瓦，将吴门画派的皴法染作一卷水晕章纹。

晨起推窗，看见流云在茶青色的天穹上写瘦金体。玉兰花瓣飘落在砚池里，恍若当年李清照在归来堂前打翻的螺子黛。瓦当承着的宿雨未晞，倒映出沈周笔下的江南——石阶上的苔衣裹着苏东坡谪黄州时的旧屐痕，竹影摇动处依稀是张宗子夜航船中未尽的残梦。

午后烹茶，总觉紫砂壶嘴吐出的水雾沾着《茶经》的草木魂。去年封存的桂花香片，经了清明时节的润泽，竟在沸水里舒展成北宋官窑冰裂的纹路。茶烟袅过镇纸下压着的薛涛笺，洇开几行未写完的句子，像姜白石自度曲里欲说还休的商调。

最喜暮色将合未合时，携半卷《东京梦华录》去水榭闲坐。晚风将垂柳梳成仇十洲画中的青丝，归燕翅尖掠过水面，惊破李后主词里一池揉碎的月光。对岸琴馆传来《阳关三叠》的泛音，恍惚与王摩诘渭城朝雨中的柳色重叠，却教人分不清是锦瑟五十弦，还是春蚕未尽的三千情丝。

这样的辰光，连案头镇纸的雨花石都沁出暖意。墨海里的松烟记得去岁深秋与竹露的盟约，此刻在宣纸上皴染开来，便成了文徵明《真赏斋图》里那抹欲语还休的春山远黛。忽见石阶缝中钻出新草，倒像是赵孟頫《鹊华秋色图》遗落的翠钿，又似周密《武林旧事》里某段未被虫蠹的闲笔。

夜雨来时，不必学蒋捷听雨僧庐下。且看琉璃盏中龙井新芽浮沉，恍觉这座浸润在四月里的姑苏城，本就是陆羽遗漏的第七碗茶汤。檐马叮咚声里，整部《牡丹亭》的姹紫嫣红，都化作茶烟中游弋的墨鱼，在青瓷盏壁洇出深浅的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