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

一

展信佳：

你知道么？知道吧！我一直想念着你，我想你也是，你给我讲过的故事，后来再也没人给我讲过，听说你搬家了，我不知道你的新住址，我不知道这次信你还会不会收到，反正写了，我还是想把它邮给你，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只神仙鱼么？记得吧！它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我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也没办法，怎么也救不好它。我已经离开你很久了，你肯定已经猜到它早就死去了，或者你根本就没在意。我在楼上看着对面的楼层，每天都是空荡荡的，昨天灯亮了，可能有人住了进来吧，只不过，就算住进多少人，就算对面的楼层灯火通明，我也看不到朝阳了，一层层的楼把天空都给切割开了，不过我的脑子里还有那个画面，朝阳它很像夕阳，我曾经傍晚时缠着爸爸去郊外，我也看到了紫色的地平线，我看到了缓缓下坠的赤色的太阳，和朝阳相比，夕阳更温暖，比朝阳更热，而傍晚也显得比黎明更有人情味。写着写着我想起了你给我讲过的大胃王何猪的故事，你说他最后在夕阳中消失不见，他是不是回到了太阳上呢？它的所有能量都化作了炽热的火焰，所以夕阳才显得那么温暖，这样的话我还得感谢他呢！当然了，老头子（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爸爸也不知道。）我也更加感谢你，感谢你给我讲的故事，上学期我们学校的作文比赛，我得了一等奖，我写的是你曾经对我讲过的《一个小子的故事》它很好笑，我在读的时候大家都大声的笑了出来，话说那个小子（你在讲故事时同样没有说他的名字）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他是飞天了么？成仙了？这样的话未免太玄幻了？一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吧！我的朋友们都问我那个小子最后打死了金钱豹怎么样了，你下次一定要回信告诉我结局啊！好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在此之前最好先编几百个故事，我要一次性听个够！

小男孩（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告诉你我的）

5月7日

小男孩把信函封起来，顺带着一张黑色的神仙鱼照片一起封进了信封里。他拿起笔在信的封皮上写上编码贴上邮票，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己不知道他搬家的地址，还是继续写了之前的地址。

二

见信如晤：

许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也没有多久吧，也就五六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是挺快的，怎么说呢，我现在还是偶尔的想起你，毕竟你的记忆，你的生活都和我曾经串在过一起，为什么给你写信呢？因为我分手了……或许这种事情说了你也不懂，毕竟你的脾气那么臭，谁也容不下，你又爱过谁呢？谁又能能容忍你呢？我真的很难相信有能够容忍你的人存在（除了我，然而我好像也没有容忍过你 ，因为你对我一直都很好，所以我对你讨厌不起来。）我现在时常会想，当初我怎么会和你关系那么好，所有人都讨厌你，你抽起烟来没完没了，那个小破屋子里整天弥漫着烟味，我每次进屋子里面，都会提醒你把烟掐掉，把窗户打开，等一会之后我在进去，说真的如今我长大了，我也觉得你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好吧好吧，如果现在的我和你相见，我也会讨厌你的，长大后的我根本没有空去听你的故事，我自己也有属于我的故事，言归正传，我分手了，所以今天再也不用去思考明天要给她什么惊喜，我彻底的轻松了，天越来越冷了，我给她买了一条黑白的围巾作为明天圣诞节的礼物，可是谁又能料想到呢。给你写信的这张纸本来应该写满我对她的情话。可如今却充斥着悲愤和不甘，我记得你给我讲过一个很美好的爱情故事，最后姑娘和小伙子隐居在了山林里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现实中真的有这种故事么？你爱过人么？

你值得被爱么？我曾经对你那么好，为什么咱们两个走不到最后呢？你忘记我们在树上彼此刻下的爱慕字了么?我有多少夜晚枕着你的背影入眠。如果可以回头避免，也许彼此都会好过点。

老头子，咱们还是开开心心的说故事吧。我祈求下集是个好梦。

12月24日

男孩用铅笔在黄色的信封外皮写下了淡淡的字：我怎么可狠心的欺骗，但也不忍跟你绝情。将漂亮的信纸塞了进去，把给女孩写满了祝福语的明信片也塞了进去，然后，夜晚过了，把信投到了相同的邮局，飞到了相同的老地址。

三

展信佳：

你知道么？不知道吧！我已经不想念你了，我父亲告诉我你搬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了，之后你我再也没有见过，不是么？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搬去了另一个世界，你讲给我的故事在我的脑袋中循环了成百上千遍，现在情节都显得老套了。我把每一封写过的信都寄到一个死地址。不知道邮到了没有。我记得你曾经用讲故事的口吻对我说，将来有一天你会死，你会把所有的故事都忘记，甚至忘了唯一的听众是谁，到时候怀缅的方式都没有了，自己会很孤独吧。还有，我结婚了，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今天发请帖时想起了你，我想，你已经完全忘记了我吧——你唯一的听众。好像你在世时没有什么亲人吧，而且和所有成年人的关系都很僵，谁让你那么固执呢？脾气有那么不好，在我之前，唯一懂你的人就是黎明吧。我会幸福的，我将永远幸福的，不知道你的新故事想好了没有，若是没有听众，那就自己先留着，不管世界如何变化，不管我将来长得如何老了，我还是那个爱听故事的男孩，今天我结婚，希望你知道，希望你祝福我，希望你幸福。

林小

1月4日

男人把信函好，婚礼后投到了不同的邮局，飞到了相同的地方。

四

展信佳：

我老了，和你当时一样老，我的腿脚不灵活了，孩子们也不能在我的腿边绕着玩，我开始理解你，开始理解你的不近人情，你是孤独的，我现在也是，我不幸福，我的老伴走了，（我）自始至终的一个人，我和她，你和我，都是一个人，未曾变过，你知道么，我说话开始不清晰，我记忆力开始急剧退化，但有的时候我会想起脑子深处尘封了很久很久的回忆，我今天想起了你，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记住了你，我只是和你在一起一个假期，你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现在甚至忘记了你的面容，我只记得你不太讨喜，样子也不好看，还有你曾经特别喜欢给我讲故事，我也特别喜欢听你讲故事，你讲的故事是书上没有的，是新鲜的，独属于你我的，自你走后，就属于我了。我的子女不长期陪伴我，我时常会想起你我最后的那一个黎明，当时和你在一起时，最有趣的事情不是听故事，而是每天天色昏黑的时候和你走上村子北面的小山坡，坐在火车轨道上，等着太阳露头，多么美丽啊，你放心，我不会忘记那次日出，那次就剩下了你我对着紫色的天空，等着太阳露头。但我清楚的记得，我还没有看到太阳，我的父亲就把我接走了，人们好像很厌恶你，只有我理解你，曾经，现在也是，现在的我比小时候更加理解你，但是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喜欢你抽烟，你抽起烟的样子很可怕，很值得人厌恶。如果我再次见到你时，你的嘴里还叼着一支旱烟的话，我会厌恶你的。我的腿脚不好了，得靠着轮椅过活，我想若我再回到那个村庄，用手摇上那个山坡会很费劲吧，也许根本就到达不了呢。

其实这么多年我每次给你写信，都不过是为了求得自我的解脱罢了，谢谢你，希望你幸福

林小

10月28日

老人把笔放下，目光又变得浑浊起来，仿佛刚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本人所为。他摇车出了门，那封信孤零零的躺在写字桌上，没有归宿。

五

十一月

风很大，未下过雪，树叶零落了。

距离天亮还有很久，老人又回到了旧地址（或许这本身很奇幻，但是这就是文字的奇妙，它可以发生任何我想要的事件）他很吃力的摇着车上了那个山坡，铁轨被拆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山坡和孤零零的老人。等他上了山坡，他安详的坐在轮椅上望着天边，那是一片无际的黑暗。

慢慢的，天边露出了一抹紫光，蒙着一抹薄雾，显得很清冷。又慢慢的变成橙色，红色，火红，赤红，薄雾消失了，天气温暖了起来。

老人自言自语地说：“这景象，像极了夕阳。”

远方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