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
1
少年骑在自行车上,用最大的力气地蹬着,且或左或右地拐着,从一条小巷进入另一条小巷。女人在后面用力追着,力求少年逃不出自己的视线。
在一个拐角处,等在暗处的少年,听着后面的车将近,突然搬出自己的自行车横挡在了路口。女人吓了一跳,愣了一秒钟。“跟我回家。”女人厉声道,同时调转了车头,拽着少年往回走。少年猛地一甩,挣脱,骑车猛蹿,在女人愣住的一刹那,消失在黑暗的夜空里。
女人的泪无声地滑落。她失神地蹲下身,抱住双膝,将脸深深地埋进去,那颗颤抖的心一下掉落下来,摔得血淋淋一地。
她知道,彻底地完了。一瓢泼在地上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她用头不停地磕向自己的膝盖,甚至向后磕向那厚厚的墙。低低的哀嚎夹杂着绝望。她恨不得马上死去。
但是死去能换回儿子的觉醒吗?不行,还不能死。她不只有孩子,还有八十多岁的父母。而且孩子变成这样,就是死她也是闭不上眼睛的。
消失在黑夜里的男孩,并没有走远。他在不远处的暗夜里睁大双眼,想看清妈妈在追不上他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听到了妈妈的哭泣。他甚至想去拉她起来,然后和她一起回家。打开课本,好好念书。
可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班主任的那张狰狞的脸给吓了回去。班主任老沈的话依然让他不能释然,刻骨铭心,将他的自尊重重摔下去,哗啦啦碎了一地。
“你们可都不要跟冯遵亮一起玩哦,人家是来长个子的。你们谁要是跟他一起玩,非变瞎不可。”太刺耳了。
他的心像被猛地戳了数刀,殷殷地流着鲜红的血。而妈妈还要跟在老师的后面,用力撕扯他的伤口。他害怕,害怕看见老师和生他养他的妈。
“我是毒瘤吗?你老沈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我很坏吗?跟他一起玩的小朋友,乐此不彼。”但是,亲爱的老妈,每次听老沈的话,从不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总是劈头盖脸地骂他,从没信任过他。“是我亲妈吗?”他常这样想。
2
听到妈妈离开,哽哽咽咽的抽泣越来越远,男孩一下子失去了斗志,像瘪了的皮球,恹恹的行走在漆黑的小巷中。
一个大门朝东的院落,一对年老的夫妇带着一个两多岁的小男孩,过着日出而起,天黑而息的生活。姥爷经常给他买一些好吃的,哄着他。因为他时不时的要找妈妈。老公倆视这孩子为生命般呵护着。妈妈工作忙,只能在星期六才从六十里外的县城骑自行车回家看望老人和儿子。妈妈每次都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欠。
小家伙也是奇怪。每到星期六妈妈回家,就跟妈妈有说不完的说话儿,似乎是想把这一个星期的话全都跟妈妈说了,大半夜都不睡。每次妈妈回去上班,都大哭大喊地不让妈妈离开。那个时候,可不是现在,连家都不想回,不愿看到妈妈。他自己也想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叛逆吗?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推着车子,摇摇晃晃打着盹儿。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家网吧的门口,他扎了车子,走了进去。
3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孩子上幼儿园比较晚。第一次绘画作品她一直保留着。老师告诉她,儿子有绘画天赋,要好好培养。也有人说,画画会影响学习,她又有点畏缩。在初二的暑假给她报了一个绘画班,老师也很赞赏。但儿子总是不安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绘画,然后就去打游戏了。为此,她很苦恼。满市的网吧去追。结果是越追越跑。
小的时候,有一次幼儿园放学,她有事去接晚了,孩子已经走了。于是她就拼命地追,终于在立交桥的地方追上了,孩子怔了一下,她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孩子一边跳绳一边走,小脸上都是汗,都是灰,一溜一溜地流下来,在脸上的灰尘里便冲开一道道小溪。再用小手一抹,就是一朵朵灰色的小花儿。儿子看着她,“妈妈,我会跳绳了。”她搂住孩子掉了眼泪。她把儿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高高兴兴地回家。
小学的时候,儿子很勤奋,每次都考试都在90分以上。暑假里,每天早晨都起来写作业,不写完不吃饭。真好。
一次儿子放学,她在单位写美术字。儿子看得很入迷,说:“妈妈,俺也想写。”她看了看他,“那你试试?”儿子拿过笔,用左手行云流水般就把她要写的字写好了,她几乎惊掉了下巴。
他现在怎么就变了呢?变得她越来越不认识了。这还是她的儿子吗?
她到家的时候是夜里12点了,但是儿子并没有回家。她来到儿子的房间,打开灯,看了看,在儿子的写字台前坐了下来。眼光迷惑地盯着台灯上的那句话:书山无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抬头,又看见自己写的:天道酬勤。好像每个字都变成了青面獠牙怪兽,耻笑她的苦心。
她爬到写字台上,呼呼两下,把她写得字撕得一点不剩,愤愤地扔进垃圾桶,然后无力地趴着写字台上想着儿子现在应该在哪。
屋里闪着暖暖的日光色,儿子正伏案快速地写着作业,眉头一皱一松的,时而思索着,时而奋笔疾书。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上香菜、醋、生抽、香油(她是不放味精的),用刚下面条的汤冲开,香油和香菜混合的香气飘来,将面条盛在里面,那鲜、香吃到嘴里,加上一个荷包蛋,真叫一个爽快。感觉面条吃到嘴边,烫到了,一个激灵,睁开眼四周看了看,原来刚刚在做梦。她无力地站起身,已经一点多了。她很困,心里却像猫抓的一样。担忧早已赶走了瞌睡,她要把儿子找回来。她要把好学上进的儿子找回来。
4
下楼的时候,她不得不扶着墙往下走。一来她太虚弱,二来夜太黑。她用脚试着,只有等前面的那只脚落了地,立住啦,才往下拿上面的那只脚。来到下面,亮了些,她推着自行车走到大路上,才敢骑上去。
没有月亮,间或亮着的路灯闪着浑浊的光,两边的建筑物在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的。抬头看看天,满天的星星,像是正在看着自己。虽然昏暗的灯光夺走了星星们的耀眼,但还是遮挡不住它们在太空中夺目璀璨。
欣赏着大自然,短暂地忘却了烦恼,还以为自己在旅行,竟然有点诗意盎然。刚想了一个美好的开头,自行车的前轮撞在了一块石头上还是一块砖头上,顷刻间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还好,天黑,没人看见。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站起来,感觉腿有点疼,看了看,没碰破什么地方,又走了一下试试,感觉还行,扶起自行车,推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前面路灯的下面,才又上了车,慢慢往前走。刚才的灵感,也已跑得无影无踪。不由又担心起儿子。
她不恨儿子,是她没有教好他。但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是着急儿子的将来。
“人生没有回程票。”这话她经常跟儿子说,但儿子终究没有抗住游戏的诱惑,陷下去了。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儿子捞出来,沥干他身上的水,抖擞精神,重新回到充满激情的学习的轨道上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她恨恨地。恨不能打开他的脑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摘出来,灌进去好的脑浆。马上就要中考了,还指望他考上重点高中呢!不然,怎么考重点大学呢?可惜儿子完全变了个人,他不再有小时候的梦想。
5
经过一次夜不归宿,她的心揪的更紧了。儿子甩给她一句话:“习惯就好了。”
她咨询了很多人,也经常看有关教育方面的电视节目。但每每她试图用看来的想法与儿子沟通,儿子都丢给她斜斜的眼光和嘴角的上扬。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
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她的一切希望将化成泡影。她的儿子有可能就此混迹社会。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随着网吧的增多,网瘾少年成就了戒网行业的兴起。她不会上网,大学时虽然学了一点编程,可是跟上网是两码事。可是她要查一些东西。偶尔在电视里看到的一个戒网所,地址什么的她没记清楚,了解得不太详细。
她花了两块钱进了网吧。两块钱只能玩一小时。“一小时够用了”,她这样想着。叫网管教自己开了机,把想查的东西打上去搜索,用了十几分钟才找到那个网页。
她被那里的世界震撼了:军事化管理,配有专业的国家级或国际级的心里咨询师,定期谈心、开导,每天有固定生活规律。她的心几乎要崩出来,激动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放出异样的亮光。她感觉自己的儿子有救了。
她又查了几家戒网所,也专门咨询了专家。大多数都说好。她看的那家被中央电视台报道,为很多的孩子成功地戒除了网瘾,回归到了课堂。一个叫什么陶的教授,会定期给上课指点、打气鼓励,做心里疏导。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懦弱的,管不了儿子,总寄希望于别的什么人。她为了挽救儿子,她豁出去了。
虽然很贵,她还是凑足了钱,把儿子送了进去。她认为咨询师手里有能让儿子脑袋开窍的金钥匙。她认为那个什么陶的教授有着神奇的一指禅神功,能点化她儿子这块顽石。
儿子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去的。儿子在里面的时候央求着要出来参加中考被拒。
6
三个月后,她接儿子回家。在她的心目中,儿子已经改头换面了,变成了梦里的那个样子。但儿子处处给她冷冷的眼神。
没想到的是,儿子不仅没有戒掉网瘾,还变本加厉,以死相要挟,迫不得已,姥姥答应他买台电脑。
儿子不再去网吧,却从此告别了学校。
她的心变成了灰色,没有了往日的色彩,也没有了一点挣扎的希望。好像身处空旷而又浩瀚的墨黑的大草原,再也找不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