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乡土故事民俗

生难过,死难过——我外婆告诉我

2017-10-02  本文已影响56人  陈错与世界

这是外婆家村头的大礼堂,是我儿时欢雀的地方之一。

外婆今年八十九了,按习俗今年冬至前将办九十寿宴。

外公和外婆同龄,同时属蛇的。在那个年代很少有同龄的夫妻,不同于现在很多校园情侣步入殿堂。

我印象中外婆脾气总是很好,从不会对任何人大声说话,总是笑脸迎人,对任何个人都很温顺。

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不一样,外婆从不唠叨。她不和其他妇人碎碎念家中的琐事,也不夸耀自家的子孙,更不会说这家长那家短的闲话,妯娌之间的矛盾从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只是努力经营着一个家。

外婆也叫我生畏,如果她从床头或者壁橱摸索出一包土鸡蛋或是冻米糖塞给你的时候,千万不要拒绝她,她会拉下脸盯着你,充满严厉又透着委屈,实在叫人不敢又不舍拒绝。

外婆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早年间外公在乡镇府任书记职务,几个孩子都由外婆一手照顾。

那时候做基层干部真的很清苦,还不如一名生产队的正常劳动力生活来的滋润。

六十年代初当时已有三个孩子了且都还小,我母亲排老二因为还是小女孩,下田也挣不到公分,只能每天放学后提着篮子带着镰刀漫山遍野的去割草然后回来喂兔子,晚上又帮衬着编一些竹制品(靠山吃山),孩子们过年能不能穿新衣可就看几只长毛兔长的好不好了。

重点讲一下割草为什么要漫山遍野去跑,按我父亲的描述是这样的:那山光溜溜的,几百米开外我都能看见有没有蜈蚣在爬…

所以当时除了外婆勉强能挣公分的只有我大舅,其实那时大舅也就十二三岁,家中窘境日益明显。

不得以,我外公申请从乡里调回到村里,为了挣得一点公分补贴家用全然不顾仕途前景。那时候公分不足以喂饱全家是会遭全村唾弃的。

当官这种事,往下调容易想再升任就近乎不可能了,别说当时,即便是在仅凭一篇文章受赏识就能平步青云的封建的时代。

后来直到退休,外公一直在村委任职,闲暇就下地挣公分,双抢时间更甚。

都说人穷志短,就像我外公很伟大,原本根正苗红,时任乡镇书记,少时又上过学堂,属于紧跟党中央步伐的知识分子,真正的人民公仆。可是,为了家人孩子糊口,为了不亏欠,为了生计可以放弃仕途前程,这些里里外外都透着人穷志短,了我觉得他很伟大,男人首要的不就是这份责任吗?

八十年代在我尚未出生的几年前,我外公退休了,被返聘到当地的砖瓦厂任职,具体什么职务我说不清,应该是什么老干部之类的。

八十年代被誉为最美好的年代,在农村主要体现在农民只要缴纳足够的农业税,农闲时间可以外出打一点零工,挣也是花花绿绿的人民币,不再是公分,更有甚者放弃耕种去企业做工。

那时候工人是一个骄傲的称呼,一直到小时候填写家庭成员信息表,我还羡慕在父母栏目下填写工人的同学们。

回想八十年代的普通农村,还是穷,但是不用饿肚子了,偶尔也能吃上一餐肉,孩子们开学都有新衣了。

正因为经历过战乱、内乱、饥荒,不用在忍饿受冻的人民们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朝气和干劲,私以为,这才是八十年代被誉为最美好的缘由。

外婆的三个孩子有两个高中毕业,分别是我二舅和二姨,当时可以称得上为文化人。因当时高考尚未恢复,他俩没能继续深造,当时上大学是需要举荐信的,原本凭借我外公走走关系很有可能就能得到,不过老党员思想人取我舍。

其实正是因为外公如此的行事作风,才在那十年免于住牛棚的屈辱。当然,更应该归属于我外婆的为人行事,试想多少灾难源于后院。

再说我大舅,因为年少时生活艰苦,没念几年书就上山下地挣粮食了。我大舅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做什么事都很稳,稳到如果你是一个没耐性的人你会觉得和他沟通会很累。简单的说就是个慢性子,不争人前,只过自己的小日子,喜欢下象棋,棋迷。

我母亲呢,上学时候正赶上学校学农学工,在学校大字报,背毛主席语录,熬到初中读了一年实在不想念了,辍学参加了工作。

我小舅可以说是集宠爱和严厉于一身,外婆对待哪个孩子都一样,都是走的温情路线。

而我外公就看他怎么都不顺眼,因为是几个孩子中最活络的,初中也是念了一年就辍学。不像我母亲小舅辍学之后去学电子电工,在家电厂里做学徒,每天拆解电视机,组装收音机。我外公老说这是不务正业,做的是无用功,在他眼里正道只能是沧桑,只能是为社会直接贡献产能的实业。

可能兴趣所在,可能为了争口气,小舅手艺学的特别快,一年时间就出师了。学成后的小舅凭借良好的手艺,精湛的技术,渐渐的在十里八乡都有了名声,谁家家电故障了都会去找他,外公始终也没给一句赞赏。

以前暑假时候总喜欢呆在外婆家,一大早外公就带我到村头的早餐店点一碗馄饨一笼包子,他要一份豆浆一根油条,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所经历过最美好的早晨。

吃完早餐外公会买点小菜让我带回去给外婆,然后他端着他那杯超浓的茶杯去老年活动中心,一直呆到午饭时间回家。

饭后外公总是会在躺椅上打盹,外婆则会为我们煮南瓜或是红豆汤,有时候也会用老四季豆代替红豆。外婆总是会加很多糖,很甜。

晚上七点,外公会准时收看新闻联播,边看边评论还一边给我讲解,我不懂,只惦记着动画城。

那时没有空调,拿着蒲扇夏天也没那么热,蚊子都被外婆用艾草熏走了。

每晚陪着我入睡的是外公的收音机。自从外公去世后,我就再没听着收音机入眠了。

外公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大病,没有血光,就想一只燃尽的蜡烛缓缓熄灭。

09年的冬夜我在学校得到消息后当夜横跨两百公里来到外公床前,看着外公紧闭的双眼我多想打开案上的收音机将他唤醒。所有人都很凝重,说话特别的小声,香火弥漫的空气里我闻到了每个人的悲伤。

表现得最为平静的是外婆,她只说了一句,生难过死难过,这么多年你现在走了。

入殓的时候盖上棺盖,领悟到永远也见不到这张熟悉的脸,我一直强忍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眼帘到下巴瞬间连成一条线。那时我才知道悲伤到极致脸部肌肉是会抽搐的,抽搐的厉害五官真的会扭曲的,我再不愿意感受到心肺几欲跳出嗓子的感觉。

灵堂之上但凡有人啜泣,嚎啕之声一定会接踵而来。这是我一辈子见过最多的眼泪。

————————————

现在几个舅舅家里都有外婆的房间,通常情况下外婆会在每家住上一个月,每年也会来我家呆上一阵子。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不给她夹菜,外婆可以端着白饭把饭吃完。

外婆什么也不争,到最后什么也没落下。

中秋,外婆我来陪你。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