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忆包罗万有内心独白

故乡的石板桥

2017-06-07  本文已影响435人  见伊
被冲毁前的石板桥

故乡在楠溪江上游,从村口流经的溪叫小楠溪。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石板桥是两岸唯一的通行工具。

记忆深处一直有这样的情景:一个大早上,家里乱成一团,母亲把刚会走路的我扔给隔壁奶奶照看,自己慌里慌张地跑了。我蹒跚着要跟去,被隔壁奶奶强行拉住,于是嚎啕大哭。母亲则认为我那么小,根本不可能已记事。

原来,当时上初中的三姑,听到对岸的学校已敲响上课铃声,急急往石板桥上冲。放牛娃牵着牛也要过桥,三姑向他摆手示意让她先过。那放牛娃不知怎么回事,偏偏牵着牛走上桥,相遇时,三姑跨到托举着桥身的条石形成的桥礅上。人们都是这样交互的,多年来相安无事。那牛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扬起前蹄把三姑踹到了溪里,正是春天多雨季节,溪水涨得很满,三姑一下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两岸很多人围观,但没人敢下水。等家里人赶到,三姑已被冲到下游很远处,所幸被人救起。

从此,三姑落下了胆小头痛的病根。奶奶在世时,每逢下雨打雷前,都要跑去嫁到同村的三姑家看望。

小镇对外通行公路在对岸镇政府所在地,车站建在我们村口紧挨着石板桥。汽车一天一趟来回,从石板桥下游的拦水堰上经过,伴着水花四溅,离开或到达车站。

母亲爱干净,常到拦水堰下洗衣服,连带着我们也跟去在溪边玩耍。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石板桥,倒影在溪面上时,开往县城的汽车回来了。小小的我,看着满身尘土的大人从车上下来,感觉特别神秘。坐这个汽车,我和弟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十几公里外的外婆家。

谁知道,很快,我们就坐着这神秘的汽车离开家,逛了温州五马街、中山公园,随后跟着父母去了湖南。

一晃两年,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父母商量着,犹豫着,主要还是对石板桥心有余悸,最终把我送到了外婆家。

二年级结束的暑假,爷爷兴冲冲地来叫我回家上学。因为,盼望已久的可以通车的跨溪大桥终于建成了。外婆其实不舍,含糊其辞说问孩子吧。不知为什么,我一口答应了。

爷爷奶奶一再嘱咐,上学要走新建的大桥,不得从石板桥上过。开始,我很听话,都是从大桥上走。不记得哪次和堂姐一起,她已上初中,一个劲地怂恿我抄近道从石板桥走。我磨蹭着,着实不敢,姐说:“别怕,我牵着你的手。”我紧紧拽着姐的手,一看脚下的溪水,整个人就眩晕起来,眼睛死命盯着前方,颤颤巍巍地被拖到对岸,几乎哭将出来。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最后我居然可以在石板桥上轻松自如来回。爷爷奶奶的嘱咐,早抛在了脑后。

石板桥什么时候建的?问堂姐,她说她生出来就有了。问大伯,他说他小时候就有了。问奶奶,她说她嫁过来就有了。

石板桥到底什么样的?我恐怕是描述不全的,也许太熟悉,反而只会关注细枝末节。

我走过的石板桥,是三根长长的条石并排铺成桥面,因为求安全的心理,我走的最多的是中间部分。两根条石之间有小小的缝隙,可以窥见下面流动的溪水。桥面故意凿得坑坑洼洼,具有防滑功能,只是长年累月被脚踩被雨淋,渐渐变得光滑,雨天的话,要小心翼翼行走。

桥面不是很窄,人与人侧身是可以交互的。那些挑着担、赶着牛的,会等已在桥上的行人先过,再上桥。若挑担、赶牛的人已在桥上,对岸行人也会等他们先过。也有人赶时间,或不守规矩,行人则会退到桥边的石墩上,让过对方。

当年,三姑就遇上莽撞行事的放牛娃,和一头突然发疯的黄牛。但几十年来唯此一例,可见,民风还是很淳朴的。

暑假里,堂姐卖冰棍赚零花钱,羞于被老师碰见,只敢在石板桥这头叫卖。我还小,不知天高地厚,远远看到有人从石板桥走来,便十分卖力地敲打棒子,招揽生意。太热的时候,我们就躲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乘凉。傍晚,来来往往的人们渐渐不见踪影,堂姐背着卖不完的冰棍回家,最后都会被爷爷买走,便宜了我们几个小的。

初中时代,父母不在家,自控力尚且很差的我与要好的几个同学整日嬉闹,到石板桥下摸螺丝,到上游狗爬式游泳,在溪边泡脚聊天,结果学习一落千丈。最后,几个人包括我,都被家里转学了,分散各处。

大学毕业后,赋闲在家半年,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家乡基层站所。心里的烦闷可想而知,那些时候,我对小镇根本谈不上感情。

对岸靠近大桥处有喧闹的烧烤摊,总聚集着一群热爱垃圾食品的少年。我中意的是几米开外的小小公用电话亭,是我与外界联系的纽带。拨出传呼号码后,我喜欢靠在溪边栏杆上听哗哗水声,也不住跺脚防止蚊子来袭。待到电话响起,飞快接起,或悄悄私语或高谈阔论,直到有人敲电话亭的门,示意要打电话。来回,我不走大桥,偏要绕远路,在夜色掩护下,穿越熟悉至极的石板桥,常常迎着风潸然泪下,偶尔会把眼泪滴在桥面上。

参加工作三年后,正月上班的前一天,突然接到通知,借调我到局机关。当时明明有了手机,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欢呼雀跃地穿过石板桥,跑去公用电话亭给好友们报喜。别说我无情,真是巴不得离开。

离开小镇,结婚生子,像一颗尘埃落定在别处。父母不在老家,我亦很少回去。

孩子长大,偶尔回去,我总怂恿他走石板桥。第一次,孩子被我拉着哇哇乱叫,吓出一身汗水。仿佛看到少年的自己,时间是多么奇妙的轮回。

2016年秋,全员抗击“莫兰蒂”台风。传来消息,故乡的石板桥被冲毁。对处在忙碌状态里的人来说,只是增加一条灾情,如此而已。

“巽宅石板桥,始建于清乾隆年间,重建于1935年。桥为东西走向,全长89米,面宽1米,桥底设19个桥墩,离溪水面1.6米,每孔用3根阶条石铺面,每个桥墩用3根石柱支撑桥面,同时在桥墩的左右侧设立斜形抱条石,借以加固桥基。”

台风过后,查找资料,只在网上搜到寥寥数语,原来在一堆数据里,我的石板桥是这样子的。比照记忆,似乎都没错,也有点陌生。

又过很久,我回老家。特意跑到石板桥,亲眼所见残留的一段桥身。烈日当空,拍照时晃了眼,手一滑,手机重重地摔到地上,顷刻花了屏幕。

我当然知道石板桥会重建,据说还会用上被捡回的部分完好条石。可惜了那些被冲走的条石,留存着几代人的脚印、汗水,收录着几代人的欢歌、痛哭,经历风风雨雨,终于不知所终。

一阵风来,温柔而湿润,仿佛裹挟着旧时光的气息。

溪水依旧不知疲倦,我再也无法假装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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