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中国~工厂~32

2020-07-26  本文已影响0人  Carreybook

  作者在本节继续介绍他在浙江丽水的所见所闻,这个快速工业化的沿海小城,来了形形色色的人,发生了很多令何伟迷惑或者不解的事情,但作为中国通的何伟,事后在文章里面又把这些事情抽丝剥茧,解释地很有力,不得不佩服他对中国社会和经济发展的深刻认知,真是旁观者清呀。

路边大排档

有一年多的时间,我定期前往浙江南部考察,那个地方仿佛成了我另外一个家。我喜欢开着车在那条新建成的高速公路上行驶,看着瓯江沿岸那些熟悉的景致。我时常会把车停在同一个地方,会见同一批人。丽水市新修了一家叫作现代广场的宾馆,我同他们的经理协商到了特价,一晚只要一百六十元。在几个街区之外,我加入了那家叫作“闻香识女人”的健身俱乐部。(这名字听着更像花店/会所呀)那是丽水城区唯一的一家健身房,既对男人开放,也对女人开放。他们的经理告诉我,之所以取那个名字,是因为那几个字听起来好听。他们几个人谁都没有看过那部同名的美国电影。实际上,那家健身房有一股很重的仿皮味,因为健身器材全是崭新的。(一座新的城市,也有很多新的需求藏着商机呀)

在一次飞行途中,我遇到了“毛泽东”。那是早上七点三十分北京飞温州的第一个航班,也是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专机。上了飞机,我一坐下来,马上就睡着了。跟往常一样,这架飞机上坐满了生意人和领导干部。其他旅客还在登机,我时断时续地打着盹。有那么一下子,半睡半醒之间,我的视线仿佛穿过一层迷雾,看见了一个乘客跟毛主席长得极为相似。我没有理会,以为只是一场梦而已。可还没有等到飞机起飞,我就听到有两个空勤人员在议论着。

“演毛主席的那个演员又来了!”其中一个人说道。

“在哪一排?”

“二十五排!”

他坐的是中间的位置,被两个温州商人夹在中间。差不多跟飞机上所有的乘客一样,这两个温州商人也睡过去了,但是扮演毛主席的那位演员却非常警醒。他穿着一件灰色中山装,打着红色领带,在舞台上表演的妆容尚未褪去——脸上因此闪着不自然的红光。他的牙齿也泛着光,头发染成了黑色,发型则是毛主席曾经蓄过的那种大背头。在他下巴的左边一点,甚至还有一颗假的黑痣。每一个去厕所的人从他身边走过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毛泽东”坐在经济舱的二十五排E号位置上。(特型演员,很多这样的,各种走穴)

他此次来温州是为了参加中央电视台一部电视短剧的拍摄工作。该剧讲述20世纪40年代发生的一场战争,当时的红军和日本侵略者在浙江进行了一次遭遇战。金阳说,他在电影和电视剧中扮演毛主席已经有十年之久。他看着我递过去的名片,禁不住笑了笑。

“哦,你是个记者呀,”他说道,“曾经有一个美国记者,名叫埃德加·斯诺,他跟毛主席还是好朋友呢。”

我知道埃德加·斯诺,对于任何想以中国为题进行写作的密苏里人来说,他的故事都算得上具有警示意义。20世纪30年代,斯诺成了毛泽东和周恩来最好的朋友。后来,他慢慢地听信了他们的宣传动员。(统战成功了。。。)大跃进时代,有好多中国人因饥饿而死,埃德加·斯诺在中国周游了一圈,然后写出报道,说关于饥荒的事情全是不真实的谣言。(这个细节简直是大爆料呀,原来斯诺是这样的人。。。历史过于复杂,各种反转。。。真真假假呀)不过,在温州,我更想知道的是金阳背后的故事。他是怎么被人们发现的?在扮演伟大领袖毛泽东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在干什么?

可是,每当我提出问题时,他总是用毛主席的生活轶事来回应我。他告诉我,他是长沙人——跟毛主席是真正的同乡。我问他以前是什么职业,这位演员说道:“你知道,毛主席那张最著名的照片就是埃德加·斯诺拍摄的。”(不想让陌生人知道自己太多,也正常,那个年代大家都警惕)

就在那个夏天,工厂的宿舍区迎来了年龄最小的住客。王老板的老婆和他两岁的儿子有时候会过来住上几个星期。如今,这儿也成了罗师傅新生儿子的家。这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他的母亲程有琴(音译)就带着他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汽车,穿越了大半个中国。他们一家人的宿舍在三楼,那是一个尚未完工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简易木床,一只小电炉,几样炊具,以及一个用来储存衣物的纸箱子。除此之外,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程有琴十分自豪地告诉我,他们的孩子基本上已经可以在隆隆的机器声中入睡了。(纪录片里面常见的场景)

孩子出生五十天的那一天,我邀请他们一家人出去吃饭。在中国,人们通常很看重这样的日子,出生后的一百天尤为重要。我到宿舍跟他们碰了面,罗师傅给他的儿子换衣服的时候,嘴里抽着利群香烟。因为厂里面很热,孩子最近刚刚剃过头。跟他妈妈一样,这孩子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胖胖的脸蛋,粉嘟嘟的双唇,鼻子像是来自钮扣城:真是一个好看的孩子。罗师傅把他交到我的手里。

“他的哥哥还好吧?”我问道。我本以为,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还留在村子里,由他的爷爷奶奶或者其他亲人照看着。然而,一听到我的问题,罗师傅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他的妻子则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罗师傅慢慢说道,“这实际上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王老板和高老板雇佣我的时候,我跟他们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儿子,那是为了要求多点薪水。(套路好深呀)我并不想对你撒谎,可是,我们俩交谈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在身边。我担心他们偷听,所以,我没有跟你说实话。本来上次临走之前,我应该跟你说实话的,可我没有说。非常抱歉。”(哎,谎言真是无处不在呀,群众们为了利益也是各种想办法)

我告诉他,不必感到抱歉。不管怎么说,当王老板不让他回家去陪着生孩子的时候,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已经让罗师傅魂牵梦绕了一次。那一次,老板就坚称,事情不怎么重要,因为毕竟是第二个孩子了。我问他,老板现在是否知道真相。

“不知道,”罗师傅说道,“现在来不及了,还是不要跟他说吧。我就假装家里还有一个孩子。”

我很难把那看成是个谎言,因为这样的故事在新型工业城镇太普遍了。当人们跟老板协商工资的时候,他们会尽一切可能地找到有利于自己的理由。(这个细节也体现了底层的艰辛和套路呀)因此,我也明白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孩子的重要价值。即便是现在,他依然扮演着一个角色。如果罗师傅打算辞去他在丽水的工作,要到别处找工作,他还可以为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编造一个并不存在的病症。那样,他就可以找到理由请假了。(请个假都这么难,没谁了,体制和文化的问题)

在中国,如果有人抱怨饭菜不好,那是常事。中国人可能会对很多东西都逆来顺受,但饭菜不在其列。我认为,那正是他们长期以来既有一流美食,又有政治灾难的原因之一。(见微知著呀,何伟对中国的认知太深刻了,不可思议,中国人逆来顺受,又趾高气昂,有时候简直是人格分裂)不过,火锅馆的那一幕跟平时多少有些不一样。又打折又免费敬酒是很少见的,一般来说应该是可以让另一方闭上嘴巴的。可是,这一群人竟然继续在那里大声叫嚷着。他们把老板叫过去,跟他继续打着嘴仗,还对着他的老婆大吼大叫。接着,他们坚持要跟厨师理论。可怜的厨师穿着脏兮兮的白色工作服,瞪大眼睛站在那里,其中一个醉鬼对着他的脸上指点着。他抱怨做菜用的油不好,肉没有切好,还抱怨蔬菜不新鲜。餐馆很小,其他食客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那帮人离去之后,终于清静了一分钟。可是,那个醉得最厉害的人又突然折了进来,颇像恐怖电影里的恶棍。他又高声抱怨了一长串,同伙才把他拉了出去。(这样的场景,估计每个人都见过吧,耍无赖的人哪里都有)

那边完事之后,餐馆老板才过来招呼我们这一桌。“对不起,刚才吵到各位了,”他说,“不过,你们要知道,他们并不是真对饭菜不满意!”他解释道,那一切都是同一条街上的另外一家火锅馆老板安排的。那位老板花钱请来几个人早早地就来吃饭,然后喝醉,再大吵大闹。他们的目的是要搞砸这家火锅馆的开业,幸亏老板很快就识破了他们的闹剧。(高级套路在民间呀)

这位老板做事非常认真,说起话来轻言细语,从这张桌子走到那张桌子,一遍遍地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已经无可救药了:中国人的抱怨总是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就像有害菌一样在人群之间传播着。这跟群体冲动有一定关系,大家根本就是情不自禁——如果他们看见别人这么做,马上就会产生共鸣。(乌合之众那本书里面写的就是这种情形,看来全世界都一样,只不过国外更多是激情乌合,国内更多是负面情绪)在火锅馆,我们这一桌就是如此。罗师傅点评说,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干净;他的朋友则说,这家馆子的蔬菜看起来也不咋样。汤太咸,肉的分量不足,质量也不高——他们一边抱怨着,一边把菜肴倒进油锅中,大快朵颐。中国人的饭菜评论通常是:评论归评论,胃口可不会受到影响。(哈哈哈哈,这句点评入木三分呀,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吃完了饭,程有琴甚至把茶水也贬了一番。一句坏话也没说的,只有那个小孩子——他平静如常,吸着二手烟,流淌着汗水。在火锅馆的烟熏火燎中,真像一只可怜的小猪仔。(哎,这个小朋友出生就决定了在这样撕裂的社会成长,命运中的命,一部分就是这样的环境决定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