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遥

序

天授元年，冬，大雪。

将军府比平时更加热闹，远征的将军凯旋，整个府邸都在为将军准备洗尘的家宴。

府邸的后院是一处花园，虽是寒冬，园内却依旧姹紫嫣红。传闻将军夫人喜花，将军便也爱屋及乌，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方士，竟让这春景保留在风雪之中。

花园内，一个娇弱的身影缓缓走过，一身华服，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纤纤玉手从衣袖中探出，抚着那朵娇艳的牡丹，仿佛前院的热闹跟她毫无关系。

她叫瑶瑶。

瑶瑶，便是遥遥。遥遥无期的意思。

曾经一舞倾人国的谢瑶瑶，不知魂牵了多少王孙子弟。

没有人会想到，谢瑶瑶的归宿居然是将军夫人，也没有人会想到这桩婚事竟然是当今天子的赐婚。

谢瑶瑶已经嫁进将军府四年。

漫天的飞雪中，显现出一个艳绝人寰的脸庞，明眸皓齿，泛红的唇鲜艳欲滴，一抹朱砂点在眼角，眼神清冷，却丝毫没有笑意。

谢瑶瑶看向正厅的方向，喃喃自语，“他，终于回来了。”

一  归人

将军回来了。

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人。

掐指算来，瑶瑶嫁到将军府的四年里，只见过将军两次。

一次是新婚，一次是将军出征。

流光易逝，斯人已老。

她想，可能将军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将军带回来的女子很好看，温婉贤淑，是个惹怜惜的女子。

女子名为卿末，就像她的人一样，怜我怜卿。

瑶瑶将卿末安置在府内最好的别院里，并吩咐好下人好生照看着。

将军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拉过瑶瑶的手，没有说话，这本就是将军夫人所应该拥有的气度。

瑶瑶只是莞尔一笑，望着眼前归来的人，眼中不知为何却多了一丝忧伤。

将军的接风宴直到很晚才结束，贵族将相纷至而来，杯觥交错中，瑶瑶的目光却始终在卿末身上。

将军的手一直放在卿末的腰间，小心地呵护着，细心地将每一道菜都夹到她的碗里让她品尝。

“这些菜，可还合口？”将军的声音异常温柔。

卿末有些害羞的点点头。

这些菜都是将军最爱的口味，瑶瑶特意从江南一品楼请来的厨子。

屋外，风雪似乎更加凛冽，吹的屋内的宫灯烛火摇曳。绿瓦被风雪敲打，发出了清脆的低鸣。

瑶瑶忽然觉得有些倦意。她本就是江南人士，四年，她还是忍受不了北地的严寒。

或许，她忍受不了只是无尽的寂寞，和眼前的本应是属于她的幸福。

瑶瑶突然觉得有点烦躁，她拼命的抑制住自己，却看到有些醉意的将军轻吻着卿末，瑶瑶微微叹气，一个人向门外走去。

瑶瑶接过仆人递上的伞，独自一人走进漫天风雪中。

寒风刺骨，雪花落在手心，一触即化。天地间的皑皑白雪，如同瑶瑶的心，冷的像冰。

大雪掩盖了形迹，瑶瑶有些恍惚，昔日熟悉的光景似乎也变得朦胧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多年前与将军初识的场景。

她想起来了，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她随着父亲在近郊骑马打猎。

马突然惊了，在她即将坠马的前一刻，一双有力的双手将她抱住，瑶瑶靠在那人的胸膛上，莫名的感到安心。

姑娘，你可还安好？

那一刻，她的眼里刻满了他的模样。

如今，昔日的少年成为了征战沙场的将军，而她，也成了屈居人上的将军夫人。情窦初开时的梦总算有了归宿。

只是，满心欢喜。而将军，却已不曾记起。

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救人一命。

她却深陷不止，妄图将她的名字填满他的余生。

他不再是他，他亦是他。

白暮，白暮

她回到暖阁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尽湿，狼狈不堪。贴身丫鬟萍儿惊呼着为她沐浴，吩咐下人熬制姜汤。

原来，还是有人在意我的。她想。

夫人生病，将军还是要来看望的。

瑶瑶醒来时，他正坐在她的床头，有些粗糙的手掌还放在她的额头。

“好些了吗？”将军的语气虽然温柔，却显得木讷。

这是她爱的白暮，但是却不是她的白暮。

他那双深刻的眸子里。她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好多了，有劳将军挂念。”瑶瑶心里默念。

四年的时间，新婚的春宵，两封简单的家书，她以为她早就看透了，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将军回来了，她的爱人却死了。

二 过客

上元节的花灯是长安的一大美景。

这也是谢瑶瑶最喜欢的日子。

将军一早便进宫面圣，她一如往常地用心照看管着卿末的起居用食。

走出院子没几步，雪渐渐大了。她抬头看着朦胧的天空，轻盈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瑶瑶不由微微微寒颤。

瑶瑶伸手接住了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看他们在自己的掌心里瞬间融化，唯有残留的水痕彰示着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萍儿和丫鬟们跟在身后，撑着伞。瑶瑶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跟上。

四年了，长安每年的雪景都异常的好看，可是她却从未好好的欣赏过。

原来，长安竟然是这么美。

她本是江南四方诸侯之嫡女，为了懵懂的爱恋，追寻自己所爱，请父亲求得了皇家赐婚。

她以为，那本会是自己梦开始的地方……

和离书是在卿末平安产下一女后送到将军书房的。

将军那双深邃眼眸里有些不解，抬眼望着她，似乎不知道和离从何说起。

将军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瑶瑶会想要离开她。

将军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他的疑惑就像海浪一般涌向她，让她突然觉得很窒息。

将军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瑶瑶退下。

瑶瑶有些累了，欠了欠身，走出了将军的书房。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圈里困的太久了，久到她忘了曾经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子。

或许这是逃脱，或许这是解脱。

瑶瑶打点好了一切，只有萍儿的脸上带着疑惑和不解。

将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瑶瑶身后，他低头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的眼睛里面多了一丝灵动。这双眼睛不似以往，那样安静温顺，现在这里面多了更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真的要离开？”

瑶瑶只是笑了笑。

嫁给将军快五载，将军在外征战四年有余，收到两封家书中，一封是远征，一封是归家。可能，将军即使记得自己有一位夫人，也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我呢？十三岁那年承蒙将军出手得以生存，以至于从此对将军念念不忘。但是我不该对将军动心，妄图占有将军的余生。将军几乎不曾来过我住的院子，我院子门口花园里种的是什么花，将军也不知是吗？我自问对待将军也好，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也罢，尽心尽力。我曾闻将军喜欢吃南方的菜，所以我特意回娘家请来了南方的厨子，但是，将军知道我呆不惯这长安的冬天吗？将军知道我的生辰吗？将军在心里可曾有我一点吗？

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以前的她没有在他面前吐露过自己内心丝毫。

自然是没有的，她笑了笑，一点都没有的。所以，我请我父亲为我请来了这份和离书，即是给将军一个解脱，也是放过我自己。

将军想了想，没有想到一个可以让她留下来的理由。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离他远去。

欢天喜地的样子。

她叫什么来着？将军想了良久。

对。她叫谢瑶瑶。

遥遥无期的瑶瑶。

(三) 烟火

圣历二年，瑶瑶听到将军的死讯是在除夕之夜。

下令处死将军的竟然是曾经的圣后，当今的天子。

瑶瑶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天子时，那威严却雍容的脸庞。

他死了。

听说是联合国师密谋造反，而戳穿真相的竟然是一个刚从大理寺放出来的疯子。

很多年之后，瑶瑶才知道那个疯子名叫狄仁杰。

门外忽然有响动，瑶瑶打开门，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轰隆一声，头顶忽然划过一道流光，紧接着流光四散，蓝色的烟花怦然炸开，就像情人的眼泪缓缓散落夜空。

这支蓝色的烟花就叫情人泪。这本是将军当年为了瑶瑶从番邦定制的。

绝不会错。

瑶瑶忽然有些激动，大声的呼喊着将军的名字。

可是除夕的鼎沸人声早就将瑶瑶的声音淹没在了人群中。

或许，将军并没有死。

只是或许。

瑶瑶看着夜空的烟花，眼泪却不自觉的滑落下来。

其实，早就不重要了。她还爱着他，也或许早在多年前就已没了情分。

瑶瑶抬着头，蓝色的烟花显得绚丽唯美，她的嘴边泛出一丝笑意。

除夕夜，孩童的嬉笑，烟花的绚丽，回忆和思念一起涌上，瑶瑶嘴边默念着什么，却始终听不清楚。

身后，一双眼睛注视着瑶瑶，微微叹气，一袭白衣轻拂，带走了尘埃。

或许，这人间烟火更适合这个盼望着遥遥无期的女子。

瑶便是遥。

希望那遥遥无期的过客终归能等到她自己心中的归人。

ps：致  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