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阳台见青山

      城市楼宇如林，我家阳台却意外揽得一角澄明天光。初见时，阳光正漫过玻璃，在地面投下澄澈光影，不由教人想起《楚辞》中“光明澈底，无隐无藏”之句——就是这里了。

     于是购苗选盆，奔波数日。小花小菜们终于欢天喜地落户于此，理所当然地侵占起我的闲暇。在水泥森林里经营一片绿意，原是极奢侈的事。土壤、肥料、容器，每一样都需费心。幸而有万能的网络，连土都能挑选来自天南地北的品类，三两日内便将一切备齐。自此开启晨昏与花草为伴的日子。

     高晓松曾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然而远方太远，诗亦飘渺。我倒觉得，若能在一米见方的阳台里，品读四季更迭，周全自己的闲情碎片，便已是将生活过成诗的模样。

     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些小生命。不过三五日光景，先前埋下的种子竟已破壳而出，冒出嫩芽，向着世界怯生生地招手。那般顽强的生命力，总叫人惊叹。从星星点点的青芽，到渐渐连成一片翠绿，小苗日日生长，人的心情也随之绽放。

     我们总在羡慕别人生活中的诗与远方，却忘了生活的滋味原是自己调制的。何处无诗？阳台上的睡莲展叶，青菜抽芽，阳光漫进室内，光斑游移间，便是我的山水与远方。

     种得最得意的是薄荷。小小一盆，绿得汹涌，摘几片冲泡，清香满室。朋友来访，总笑我都市农耕，我便奉上一杯薄荷茶：“请饮一杯城市田园。”对方啜饮间，神色便柔和下来。原来草木之力，竟能软化钢筋水泥铸就的心肠。

     也曾失败。樱桃萝卜籽撒下去，出苗虽旺，却终究未能结果。开始自是沮丧，后来倒也释然——种植本就不是一味求获，其间过程更值得珍惜。如同人生，未必每次播种都有收获，但每一次耕耘都自有意义。

     今春尝试种了小番茄。如今已开花结果，青涩的果子日渐泛红。每日看着，竟生出几分母亲看待孩子般的心情。周日同事来做客，她的女儿来帮忙浇水，小手指轻触叶片，怯生生问：“阿姨，它会疼吗？”童言稚语，却道出人与万物最原始的共情。

     雨季来时，把花草略作挪移，容雨水飘进几许。植物饮雨露而生，比自来水浇灌更多几分自然滋味。坐在室内，看雨打绿叶，恍惚间竟似回到童年乡间。

     友人问我何必费这等功夫，不如直接市场购买。我但笑不语。他怎知，亲手培育的生命，所带来的喜悦远非金钱可衡量？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我用一方阳台，换得与自然相亲的机会，实在是一笔极划算的交易。

     斜阳西下时，最爱捧一杯茶，坐在阳台椅上。看光影在叶片间游移，听风铃轻响。此刻，俗世烦恼皆抛脑后，唯余内心一片宁静。

     谁说诗意一定在远方？我的诗，就写在这一方阳台之间。字句是生长的绿叶，标点是绽放的花朵，篇章是四季轮回。而读者，便是那个终于学会慢下来的自己。

     如今阳台越发葱茏，我也越发从容。生活本就不必刻意追求远方，若能在一米见方内安顿好自己的心灵，何处不是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