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们最终都不再想成为孙悟空

一

86版电视剧《西游记》——也就是大多数人所知道的西游记——的导演杨洁前段时间去世了。她克服了无法想象的难度，把幻想变成具体可知的故事。对我们这个世界来说，她是把人们想象中的故事真正视觉化和大众化的人。对我们这样的（年龄的）人来说，她是“人生应该成为谁”这个问题的第一堂教学课的班主任。

不夸张地说，通过她塑造的那些电视剧角色，我们很多人开始第一次认真考虑将来的自己要成为谁，决不能成为谁。

在她去世的这个时刻，重新想起《西游记》这部被重播次数最多的电视剧，想起我们自己的成长，我最大的感慨是一句被说了太多次的老话。

我们最终变成了那个自己不想成为的人。我们最终没有变成孙悟空。

二

那时候，几乎毫无例外，被《西游记》征服的小孩子们举着从各种地方搜罗出来的棍棒，纷纷宣称自己是孙悟空。

没有人想当唐僧，他没有外在的个人技能，不会飞，打不死妖怪，懦弱，啰嗦。没有人想当猪八戒，在孩子们的角色扮演游戏里，当猪八戒是一种惩罚，一种无奈的讨好。至于沙和尚，大家都不讨厌他，因为他是生活里一定会存在的配角。

但那个时候，没有人想过自己会当配角。没有人想过，自己将来居然不是一个叱咤风云、强大可靠、呼风唤雨的人。每个人都想当孙悟空。

三

仔细分析小孩子眼里的西游记和成年人眼里的西游记，会发现一些特别有趣的区别。这些区别之间，是已经完全变了的我们。

孙悟空是女孩子自小认定的意中人，但长大之后，女孩子们开始说猪八戒才是最好的男朋友。我曾经在论坛里收集过关于西游记角色做男朋友的讨论，发现唐僧也变成了抢手的选择（日本电视剧《朝五晚九》后来把“和尚的性感”这件事做到了极致），连沙和尚，也因为可靠这一个优点，变成了人们的首选。

我一直觉得，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是人们对童年的“孙悟空崇拜”的一次集体追忆。只有在这部电影被集体观看的时刻，人们少有地重新记起了自己曾经想成为、想嫁给的那个孙悟空的样子：武功盖世的意中人，从坏人手里保护自己的英雄。

但《大话西游》里的齐天大圣，也已经按照成年人的法则，补全了孙悟空所不具备的东西：深情和可依赖。他并非浪子，只是装成浪子的样子。他的不靠谱、他的任性和自我，都被用“去西天取经”这个大话题给弥补和拯救了。

但孙悟空不是这样子的。他不看重爱情，他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天性，追求自由和个人成就，但被禁锢捆缚着承担责任的猴子。成年人自动弥补了他的缺陷，按照成年世界的规范改造了他，然后女人重新迷上他，男人重新希望成为他。

人们忘记了，自己小时候最想成为的那个孙悟空，正是不在乎爱，不在乎成年规则，只希望实现个人野望的自由主义英雄。

人们最后杀死了那个孙悟空。

四

很多年后，我们最终都没有变成孙悟空。我们也不再想成为孙悟空。相反，如果翻看已经长大成人的人们如何追求美好生活，孙悟空变成了我们告诫自己不要成为的那种人。

孙悟空从来不体恤女孩，他总是扔掉皮囊，一眼看透本质。而看透本质，世界上就没有可爱的东西。《西游记》里出现的女人，不管是妖怪还是女儿国国王，只要阻碍了他前进的方向，他都一概厌恶，毫无耐心。

但我们告诉自己要温柔，为追求自己喜欢的异性放弃自我。我们为了追求而追求，为了前进而结婚。

孙悟空能力卓越，却没有合作精神。而我们变成了重视合作，压制个性的人。我们不再舞弄棍棒，知道了讨好，知道了妥协，知道了比个人冲杀更重要的事情。

我们让自己相信，自己并不是英雄。我们不再希望靠着自己的能力打出天下，而知道使用资源，求助，用金钱和人情购买别人的帮助。

而那些能力突出、我行我素的人，那些像极了小时候我们想变成的孙悟空的人，在我们的评价体系里变成了不成熟的人。

五

网上曾经广泛流传过一组漫画，叫《我是怎样毁了我的一生》。这幅漫画流传之广出乎人的意料。它是这样的：

小时候，我从不孤独。

我很英俊。

我很聪明。

一切好像都很完美……直到有一天，我长大了。

变得丑陋。

变得愚蠢。

没有人爱。

……

这部漫画的流传之广出乎意料。我们追求越来越好的生活，小时候的英雄主义，幼稚的幻想，早就抛到脑后。但我们始终还是记得那些东西——那些最初的、提醒我们曾经自由时光的东西。

你意识到了吗？我们最终都不再想成为孙悟空。一个人长大的过程，是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的过程。我们变成了猪八戒，懂得处理好人情世故的重要性。我们变得可靠，像沙和尚那样。我们甚至想成为唐僧，有使命愿景价值观，宁可优柔寡断也要保持人情味。

这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但对这些付出的代价，我们并不总是心甘情愿的。

六

我们最终都会长大成人，适应世界的规则，成为最好的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曾经的梦想完全死掉了。我们最终没有成为孙悟空，也没有成为古惑仔。我们最终没有成为灌篮高手，也没有成为火影忍者。

我们甘心背负上生活的重担，成为中年人，成为身边所有人的依靠，却不依靠别人，为此把自己想追求的东西压在心里。

只是有时候它会冒出来。前几天，《火影忍者》终结，怀着热血纪念它的，是一群已经不再把热血视作正当的中年人。

它会忽然冒出来，让我们想想自己放弃的自己。

读后思考：

你曾经想成为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