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天被逼穿一堆，史湘云连穿衣都不能自己做主？

《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有一个关于史湘云的细节，引起我的关注——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

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

……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

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脱罢。”

史湘云忙起身宽衣。

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

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这情节看似无关紧要，却正能反映史湘云当时在史家的尴尬处境——孤女一个，跟着叔婶生活，名为小姐，其实寄人篱下，并不如意。

这短短几句，哪地方能说明这个？

简单，就是湘云那句抱怨——“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当时，正是端午节刚过，天不知怎么的，特别炎热。

书中关于那几天的几个细节，正说明这一点——

宝玉回怡红院，“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

……晴雯对宝玉道：“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

又是凉榻，又是冷湃果子，说明这天不是一般热。

但史湘云从史家大老远过来，偏偏穿了一堆衣服——连上了年纪更怕冷的贾母和王夫人，一见都说热，让赶紧脱。

大家族很讲究体面，出门，或在家见外人，都要穿得很正式甚至很隆重。

宝玉每次去见人，即便不出府，譬如去见来访的贾雨村，或去给贾赦请安，都要换正式衣服；病中的秦可卿，每有大夫来，都要换衣服，闹得有时一天换四五次。

不光主子们，下人也得这么讲究。

袭人回家，因其准姨娘身份，凤姐便一再嘱咐要穿好点的衣服。

这本无可厚非。

但史湘云这事，让人看了只觉心酸。

因为，她在家的处境其实很有些不易，甚至有些艰难。

有次，袭人说要麻烦湘云帮做点针线，细心的宝钗跟她说了湘云的一些艰难——

“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的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的家里竟是一点儿作不得主。

他们家赚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差不多的东西，都是他们娘儿们动手。

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狠。

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

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

有一次，湘云高兴了，要在贾府做东起诗社。

宝钗却替她发愁——

“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统共那儿吊钱，你还不够盘缠，你要在这儿的诗社作东，你哪来钱啊？难道去问叔叔家要么？你婶娘们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

这回，是宝钗拿了自家螃蟹，帮湘云张罗场子，请大家吃喝作诗。

堂堂四大家族之一的金陵史家的小姐，居然连个请客钱都拿不出！

以上几个例子都说明，湘云不光在家做不得主，经济上拮据，而且很劳累。

所以，她很留恋在贾府的快乐时光。

有次临走，她专门告诉宝玉：“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些，打发人接我去。”

可怜就是这么几句话，还得“悄悄嘱咐”，因为——

“有他家人在眼前，又不敢十分委曲。……他家人若回去告诉了他婶娘们，待他家去，又恐他受气。”

看到这里，湘云的处境没法不让人觉得心酸。

回到开头说的大热天穿一堆衣服的问题。

上面说了，出门穿正式一点，这没毛病，但如果结合湘云的现实处境一想，就不一样了——

婶娘们待她并不是很好，甚至让她做活计到很晚。

但一旦到湘云出门的时候，婶娘们又专门作出要求，把她打扮成穿红戴绿、披金挂银的贵家小姐！

简单说，婶娘们要的是“面子”，而根本不顾“里子”。

湘云在家是否能承受那些活计，是否有该当的自主权、经济权，甚至出门穿自己想穿的衣服……

这些，在婶娘们看来都是“里子”，外人又不会知道，不用管！

至于大热天穿一堆衣服很难受？

小事一桩。

史家的面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