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长陵
这几年,往来于西铜两地,我无数次从汉阳陵旁路过。印象中每到秋天,一向车少人稀的机场路延伸到汉阳陵附近,仿佛换了画面,立即变得拥堵不前。
原来正是银杏金色满园的时候,阳光灿烂、天空高远,站在梁村塬上极目望去,南面渭水汩汩,北处泾河汤汤,难得的天气,不一样的风景,没有人来才怪呢。
可我总觉得怅然。
若不是这最美银杏林,谁会想到这儿还有一座皇陵?谁能想到,开“文景之治”之先的汉景帝刘启就埋在这抔抔黄土中?恐怕寥寥无几。偌大一座汉阳陵,难道需要一处林子“宣示”其存在?
这样的现象无独有偶。唐昭陵便是如此。九嵕山上下,一边是火得一塌糊涂的礼泉袁家村,一边是略显寂寥的唐昭陵。不得不说,袁家村的火爆再次把昭陵置之人前,令它吸引到不少人瞩目。
享有如此地利者毕竟少数,尤其对皇陵众多的咸阳塬来说(且不提那两百多个陪葬墓)。
乾陵算是这其中的异类——它从不缺乏拜谒者。一座无字碑、一代女皇武则天、一条黄巢沟,便足以说明问题。而像长陵、安陵、霸陵、茂陵……虽在风云际会的历史中早已盛名远扬,但却难以避免被日渐遗忘。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明代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夕阳西下,暮卷残云。本打算和朋友去泾阳,却无意间发现了刘邦的长陵。丈余宽的沙石路,由北向南。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松树,个头儿不高,开着旋耕机的农人正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盘。
陵形四方,状如覆斗。我们踏着被人踩出来的小道,爬上了墓顶。三十多米高的岗上,西风呼啸寒意袭人。向南望去,渭河仿佛银带,洁白发亮。直直升起的白烟从咸阳化工区高高的烟囱冒出,冲上云霄。
在不远处,我看到了吕后的陵寝,同样的形状,只不过体积小了许多。它坐落在长陵的东南,好似长安与沛县的方向。吕后的陵寝明显要比一旁萧何、曹参等人的陪葬墓大好几倍——“长陵高阙此安刘,附葬累累尽列侯。”
谁都无法避免千年之后白骨一堆的最终命运。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在死亡的仪式感面前,没有人是相同的。王侯将相,有王侯将相之仪,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之礼。
一个平民百姓变身为王,纵观几千年人类史,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殊为难得的是,刘邦把握住了命运。
身为小吏,他能上;沦为草寇,他能下。
从沛县到长安,刘邦走得太难。
多少次打退堂鼓又多少次重整旗鼓,多少次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又多少次化险为夷,多少次命悬一线又多少次卷土重来……项王勇猛不勇猛?可畏不可畏?刘邦屡败屡战。他撑到了最后。
他成了关中的王,成了全天下的王。
世易时移。
像刘邦的奋斗一样,今人同样没有几个甘愿一生碌碌无为。人活一世,总要干点什么,做点什么,不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吧,也得创造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否则,与蝼蚁何异!
咸阳塬有着太多和长陵一般被人日渐忘却的陵寝。它们从历史的深处走来,还将去往未来。它们存在的意义似乎是为了验证历史果真如此,又总朦朦胧胧地提醒着我们,有些道理有些规律几千年如出一辙。
没有谁能参透这其中的奥妙。但人人无时不刻都在与它发生联系。它横亘在我们与祖辈之间,它从祖辈的时代而来,路过我辈,通往下辈的我们的子子孙孙。而没有祖辈的过去,就没有现在的我们,更没有未来的子孙后代。
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几千年前,也确确实实有一位王,踏过我面前的这块土地,和我一样有着思想有着烦恼有着心愿和打算。在刘邦墓前,我嗅到扑面而来的汉代的气息……
对于这些远年的陵寝、荒冢和坟堆,我似乎在怅然之外感到一丝慰藉——活生生的历史就在那里,从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不管是风光还是寂寥,它确确实实就在那儿。它的存在就足以说明问题。
不在此地,必在他地。谁都否认不了这一点。无论你知道不知道,记不记得,都不重要。否认过去,就是否定现在。此为逻辑。
2017年5月5日